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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委会的土墙上新刷了白灰，"农业学大寨"的标语底下贴着张崭新奖状。
曹大林蹲在磨盘旁削箭杆，榆木屑落了一地，被风卷着往奖状上扑。那奖状是公社昨儿个送来的，表彰他击毙祸害庄稼的野猪王。
"大林，县里来人了！"刘二愣子小跑过来，军大衣敞着怀，露出里面崭新的蓝布衫，"开的是吉普车！"
曹大林手上动作没停，刀尖在箭杆尾部刻出螺旋纹："又是来要熊胆的？"上次公社的人暗示过，说县里领导需要上等熊胆入药。
"不是。"刘二愣子压低声音，"是个戴眼镜的干部，问老金沟的事呢！"
院门口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曹晓云抱着小鹿崽子冲进来，羊角辫上的红头绳格外扎眼："哥！那人去赵金锁家了！"
曹德海正在井台边磨猎叉，闻言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赵家？"老人慢悠悠起身，往腰间别上火药壶，"走，看看去。"
赵金锁家院外围满了人。吉普车停在碾盘旁，车身上"红星畜牧场"的红漆己经斑驳。戴眼镜的中年人站在院当间，脚上的三接头皮鞋在雪地上踩出深坑。赵金锁他爹点头哈腰地递烟，被摆手拒绝了。
"老乡，我们场丢的种猪关系到县里重点项目。"干部推了推眼镜，"听说你们屯有人打死了两头？"
曹大林刚挤进人群，就听见赵金锁嚷嚷："曹大林打的！他还把畜牧场的同志打伤了！"这小子昨天还瘸着腿，今天居然活蹦乱跳。
眼镜干部立刻转身："哪位是曹大林同志？"
"我。"曹大林没挪步，手里的猎刀仍在削箭杆。
"小伙子别紧张。"干部挤出个笑，"我们就是了解情况。那两头种猪是杂交实验的重要成果，王副主任很重视......"
曹德海突然咳嗽一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领导，看看这个？"展开是那本杂交实验记录，最后一页记着种猪配的是"县粮库三号玉米"。
眼镜干部脸色变了变："这、这可能是场里工人私自......"
"私自用国库粮喂猪？"曹大林冷笑，"去年冬青屯饿浮肿了七个老人，就为完成征粮任务。"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王老疙瘩挤到前面，解放鞋上还沾着猪粪："领导，咱们屯去年交公粮可没含糊！现在倒好，粮食喂了猪，猪又来祸害庄稼......"
眼镜干部额头冒汗，突然瞥见曹晓云怀里的小鹿："等等！这马鹿崽子哪来的？不知道是保护动物吗？"
曹德海把猎叉往地上一杵："山神爷送的，要不要连山神爷一起抓？"老人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上的疤，"五年前三趾熊留的，领导要不要也调查调查？"
人群哄笑起来。眼镜干部狼狈地钻回吉普车，临走撂下句"等着县里处理"。赵金锁他爹追出去老远，回来时脸上挂着霜。
晚饭时，王秀兰炖了酸菜白肉，特意给曹大林盛了满满一碗。女人眼圈发红："儿啊，娘知道你做的对，可县里......"
"吃饭。"曹德海敲了敲烟袋锅，"天塌下来有猎叉顶着。"
曹晓云把奖状垫在炕桌底下，小鹿崽子在上面踩出几个梅花印。刘二愣子来送信，说公社书记让他明天去接电话。
"怕是王副主任要发难。"刘二愣子搓着手，"要不咱们进山躲几天？"
曹大林摇摇头，从炕柜里取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头是那枚红星畜牧场的铜牌和半截带血的麻绳："二愣子，明儿个跟我去趟县里。"
"干啥？"
"找真正的王副主任。"曹大林着铜牌上的编号，"上个月我去武装部领子弹，听说王副主任在省党校学习......"
曹德海突然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好小子，比你爹强。"老人从炕席底下摸出个信封，"带上这个，找武装部老周。"
夜深了，曹大林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上辈子这年春天，县里确实来过调查组，但不是查什么种猪，而是屯里"私藏猎枪"的事。当时爹被带走关了半个月，回来就落下心口疼的毛病......
"哥。"曹晓云抱着小鹿崽子站在炕沿，"给你。"小丫头递过来个新雕的木牌，是只威风凛凛的猎犬，脖子上刻着"黑箭"二字。
曹大林突然鼻子发酸。重生这一冬，他不仅找回了猎人的尊严，还看清了比野兽更险恶的人心。但只要有家人在，有猎犬在，有这片大山在，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窗外的老榆树在风里摇晃，枝丫划过窗纸的声音像谁在磨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