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卿若从倾城阁门口走出来时,正抬手整了整衣袖,脚步不紧,神色也不急。
她像是刚结束一场交谈,眉间仍带着些若有若无的倦意。
叶悲鸿站在门口。
他穿得素净,发系极整,手中抱着一本书,却未翻,只是静静望着门廊方向。
他似是等人,又像只是路过。
洛卿若眸光微顿,随即含笑唤了一声:“叶公子。”
叶悲鸿回身,抬眼看她,眼神沉静而安然,像极了某种打磨过的石玉,光华藏得极深,还带给了洛卿若一种熟悉感。
他微笑,执书欠身:“卿若姑娘。”
“叶公子怎会在这?” 她步伐未停,语调轻快,仿佛真是偶遇。
叶悲鸿不紧不慢:“听说你们抓到了零点,我和采薇……都挺挂念的。”
他话锋微顿,仿佛是迟疑,又像在慎重遣词:“尤其是她,说要不是我拦着,今日都想跟你一块回来问审了。”
洛卿若眉梢微动,掩在灯后的半侧脸看不清神色,只低声应了一句:“原来是为了这个。”
“当然,” 叶悲鸿笑了一声,低头理了理袖口的折痕,“这事闹得太久了,大家心里都憋着气。你能问出点什么,倒也是一桩好事。”
“我正打算现在就去,” 她语调不变,“他己经撑不久了。这次去了应该就差不多会招供了。”
“那再好不过。” 叶悲鸿点头,语气仍是温和的,只补了一句,“时间也紧了,能快些……最好。”
说完,他退了半步,像是刻意将路让开。
洛卿若没有多看,只轻轻点头,踏入门内。
她走过他身侧那一瞬,风刚好从侧街拐来,掀起她一角衣摆,也卷起他垂落的发丝。
两人未再言语,脚步交错之间,灯影落在人地之间,像一把未出鞘的刀。
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沉而不响。叶悲鸿站在原地片刻,低头,翻开那本书。
他翻得极慢,仿佛每一页上都有风声未落的痕迹。
.......
她推门而入,密室中静得可怕。
窗棂早被封死,既无光,也无风,连空气都像凝滞着。
屋里只燃了一盏快要燃尽的油灯,空气里混着血腥、汗气,还有一股药草腐败的味道,是用于强行止血的老药。
零点靠在角落的墙根上,脊背滑落,整个人像块剥了皮的兽肉——身上缠了三西道染血的布,手腕脚踝都肿得不成样,嘴角一侧结着块未干的血痂。
他的头发散乱,额前有细汗,眼睛却还是睁着,目光灰白,像是没烧透的炭。
洛卿若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听到了动静,没抬头,没动。
她走进来,在他面前三步的位置站定。
他才缓缓抬起头,像用了很大力气才从那口气里把自己拖起来。喉咙里发出极低一声哑笑,说不上是冷还是苦。
“我……我招了。”
声音沙哑到几乎咽不出字,“给……给我个痛快。”
洛卿若没立刻回答。她只是低头看着他,眉眼如水未皱,一语不发地审视那一身破碎。
“你撑的比我想象中的久,”她淡淡开口,“还挺硬的。”
洛卿若蹲下身来,仍旧不靠太近,只问:“说吧。是谁。”
他眼皮抖了下,像是天生抗拒告密这件事。可这一刻他真的快坚持不住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唇,嗓音像被掐住一样断断续续:
“张……张诚丰……洛阳东市的张家……”
“确认?”
“确认。他托人……从坊间递的信。给的是老暗号……我认得。任务内容就是……抢那批货。”
洛卿若静了几息,点头:“我会去核实。”
她起身,回头看了零点一眼:“若情报属实,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说完,她目光扫过屋角的守卫抬了抬下颌。
那人会意,随她一道离开,只留下屋内寂静一片。
......
洛卿若回到倾城阁门前,如她所料,叶悲鸿依旧站在那里。
她收了收披风,笑吟吟地开口:“叶公子久等了。”
“零点招了,张诚丰,东市那位。”
“如此便好。” 叶悲鸿向洛卿若点了点头,“洛姑娘辛苦了。”
“也辛苦叶公子。”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去,身影干脆利落,裘衣微扬。
......
夜深。
关押零点的那间密室,门缓缓被推开。
没有脚步声,只有风从门缝掠进时,带起那一点火烬未尽的灰。
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衣摆无声掠过地面,像影子归来。
零点靠着墙坐着。
衣角被理顺过,头发拢起,只留几缕垂在肩上。脸上依旧残着血痕,但己没有昨日的狼狈。那是洛卿若让人吩咐下的,她知道这个人要死了,便让他至少干干净净些。
他掌心里,握着枚黑铜钱。
黑衣人进来时,他抬头看了一眼。
“是你来了啊......我果然还是成了弃子吗。”
不过令零点错愕的是,那黑衣人没立刻拔出匕首。
他只是走到桌前,从怀中取出一只酒壶,放在了桌上。
零点颤巍巍的站起身,打开酒壶闻了闻,是他熟悉的味道,忘忧酒的味道。
他轻轻笑了。
“……你还记得呀。”
他拿起酒壶,也不多话,自斟自饮。
那酒入口极淡,像风擦过喉咙。他咽下去,眼里浮起一点光,不知是酒意,还是将尽的命。
零点想起来,他第一次喝这酒,是因为它叫‘忘忧’。他想着或许能真忘掉一点什么。
第一次喝的那一晚确实醉了,睡得昏天黑地,以为有用。
后来每次出门杀人,他都带上一小壶……喝多也就习惯了,也再没醉过,但也再没忘掉过什么。
他顿了顿,收回思绪,视线落在掌心那枚铜钱上。
那枚铜钱,是他亲手打磨的。他一生杀人无数,每一次都留下一枚。
可如今这一枚,是别人还给他的。
他抬头看向黑衣人,目光缓缓收敛了锋芒,只剩一丝疲倦。
他像是终于肯认命了。
他一饮而尽壶中酒,把酒壶放了回去,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
“你……把我的铜钱带上吧。”
“它能替我留下。”
他顿了一下,喉头动了动,又低声加了一句:
“……别嫌它多余。”
那像是怕被拒绝的孩子,把玩具硬塞给大人时,咬着牙说出的最后一句解释。
黑衣人没有答话。
他只是走过去,俯身拔出匕首。
零点闭上眼。
下一刻,一击封喉。
铜钱轻轻从零点垂下的手掌中滑落,旋转两圈,慢慢停下,朝天的那一面,刻着那个极小、极浅、几乎要被风磨平的字:
〇。
黑衣人低头看了一眼,沉默片刻,弯腰,将那枚铜钱捡了起来。
他站起身,微微顿了顿,袖袍一拂,转身而去,脚步极轻,像是从未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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