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老周账本上的红笔还在信贷栏画着波浪线，铅灰色的雨云正压在厂房天车上。顾晗蹲在报废的大篷车旁，锈铁皮上的粉笔线被春雨溶成淡粉色，宛如锈蚀的血管里渗出的痕迹。雨滴在车顶敲出密织的鼓点，突然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他手中包装纸上的流动展台草图 —— 车厢左侧的玻璃柜设计在电光中恍若水晶棺，右侧试衣间的轮廓则像枚被锈蚀的纽扣。王嫂抱着边角料跑来时，碎花布在斜雨中扬起，宛如一串被风吹散的剪纸窗花。
改装过程浸在梅雨季节的湿气里。小王拆废旧电视机显像管时，玻璃碎片上凝着水膜，做成的射灯罩在通电后腾起白雾；老张头焊接自行车辐条衣架时，火星溅在湿漉漉的地面，烫出的焦痕很快被雨水泡成深褐色；李姐改造的缝纫机踏板台阶上，留着无数深浅不一的鞋印，踩上去发出的 "嗒嗒" 声与屋檐滴水形成奇特的对位。当第一盏射灯亮起时，车厢里的锈铁皮被照出蜂窝状的凹坑，小晗星商标的光影在坑洼间流转，宛如老式放映机投在漏雨屋顶的晃动光斑。
首站赶集日的阳光带着霉味。大篷车碾过李庄镇青石板路时，车轮溅起的水花在石板缝里的青苔上砸出星点，惊飞的鸽群掠过供销社褪色的 "发展经济" 标语。王嫂挂出的纳税申报表价目表被晒得卷边，纸页间渗出的蓝黑墨水在阳光下泛着铁腥味；小李摆放的验伪灯玻璃上凝着晨露，光线穿过时折射出彩虹般的油膜；小王举的荧光招牌吸附着无数小飞虫，废旧录像带磁粉在虫翅振动下闪着细碎的磷光。当老太太指着夹克领口时，檐下悬挂的咸鱼干正滴着油，在地面汇成的油渍恰好圈住顾晗脚边的验伪灯。
展销冲突发生在雷阵雨间隙。隔壁县商贩撞翻验伪灯的瞬间，破裂的灯泡在积水中爆出蓝紫色电弧，与天边尚未消失的虹影形成诡异呼应。小王捡起的灯泡玻璃上还沾着水草，劣质荧光剂在暮色中泛出的蓝光，照亮了围观者们被雨水打湿的脸庞 —— 那些面孔在忽明忽暗中，宛如大篷车锈皮上剥落的年画。李姐展开的质检报告纸页己被潮气浸得半透明，甲醛含量数据旁的小太阳标记，此刻像枚被汗水洇开的邮戳。
黄昏的李庄镇笼罩在槐花香气里。拄拐杖的老爷爷来时，大篷车车顶的电影银幕正被夕阳染成绛紫色，边角料彩带在晚风中发出旗语般的哗啦声。老人指尖划过毛领时，袖口露出的旧伤疤恰好映在车窗倒影里 —— 那道疤痕与顾晗手背上的缝纫机划伤，在玻璃上重叠成完整的月牙形。王嫂缝制加厚夹克的深夜，车间窗外的老槐树正落英缤纷，绣在领口的名字丝线吸收了月光，天亮时竟呈现出淡淡的荧光。
巡回展销的三个月里，大篷车侧板的地图渐渐被晨露浸透。顾晗贴出的小晗星贴纸边缘开始卷曲，胶水中渗出的糖分引来蚂蚁，在地图上爬出从本县到邻县的蜿蜒轨迹。邻县剧团来订服装的那天，大篷车停在晒谷场上，车顶银幕反射的阳光聚成光点，烤焦了场边堆放的稻草，烟雾与缝纫机烫斗的蒸汽交融，在空中凝成模糊的星翼形状。
税务局门口的最后一站，秋阳把大篷车锈皮晒出裂纹。老周的算盘珠上凝着霜，现场演示税收计算时，算珠碰撞声与远处中学的上课钟声同步。围观学生们的 breath 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将 "每卖出一件衣服交税 0.8 元" 的标语洇成淡淡的水痕。当夕阳掠过车身，边角料彩带在地面投下的影子，与税务局墙上的税徽浮雕重叠，宛如无数枚别在大地衣襟上的微型勋章。
深夜收车时，驾驶座旁的纸条被露水粘在方向盘上。孩子画的大篷车轮胎是用荧光粉涂的，在月光下发出幽光，旁边的字迹被夜露晕开，"发光的衣服" 西个字里，"光" 字的一点恰好滴在画中人物的眼睛位置。顾晗发动汽车时，后视镜里的厂房正在落雪，大篷车驶过的车辙很快被新雪覆盖，只有那些嵌在冰缝里的荧光布料碎屑，在黎明前的蓝暗中闪烁，宛如撒向邻县市场的星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