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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风卷着柳絮掠过悦来居的青瓦，后厨里蒸腾的热气混着新笋炒肉的鲜香，在梁柱间织成一张馥郁的网。苏晚挽着袖口站在灶台前，指尖捏着片薄如蝉翼的笋片，正指导厨娘掌握焯水的火候。铜锅里的滚水翻着银白的浪花，她忽然停住手，侧耳听着前堂传来的细碎脚步声。
"小姐！小姐不好了！"小翠撩开油渍斑斑的棉布门帘，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手里攥着的杏黄帖子边角都被捏得发皱，"秦夫人...秦夫人派人送来了聘礼单子！"
苏晚解下围裙的手顿了顿，接过帖子时触到纸面冰凉的纹理。展开一看，素白宣纸上的泥金小楷透着说不出的刁钻："百鸟朝凤嫁衣，需南海鲛人泪染五色丝线；九十九种鲜花胭脂，各依节气时辰采摘；夜明珠三对，暖玉镯一双，珊瑚树...".她的指尖划过"鲛人泪丝线"几字，想起去年在岭南商船见过的记载——那是南海鲛人所泣泪珠浸染的丝线，价比黄金且可遇不可求。
"这分明是拿刀子剜人的心！"小翠气得首跺脚，木屐跺得青砖地"咚咚"响，"鲛人泪丝线十年难遇，九十九种鲜花要凑齐己是登天，还要按时辰采摘...秦夫人这是成心不让您过门！"
案上的青瓷盖碗被苏晚轻轻推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望着窗外缠绕在竹竿上的蔷薇，花瓣上的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她越是如此，越说明这门亲事让她如鲠在喉。"嘴角忽然扬起一抹淡笑，像是春日破冰的溪流，"去叫王掌柜来。"
悦来居的王掌柜揣着水烟袋匆匆赶来，铜烟锅里的火星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少夫人，您找我？"
"帮我打听件事。"苏晚将单子递过去，指尖点在"南海丝线"西字上，"京城之中，谁家手里有南海鲛人泪染的丝线？"
王掌柜眯起眼凑近了看，烟袋锅"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我的少夫人！这玩意儿便是宫里也未必有现成的...不过城西的赵员外去年从波斯商人手里收过一小匣，说是...说是救了个落难的南海渔女换来的。"
与此同时，秦府西侧的暖阁里，鎏金熏球正散着龙脑香。秦夫人斜倚在紫檀木榻上，听着下首张夫人谄媚的恭维，手中的茶盏轻轻晃动，碧螺春的叶片在水中舒展如蝶。
"姐姐这法子真是高妙！"张夫人捏着帕子笑得满脸褶皱，"那苏晚一个乡下丫头，便是把悦来居卖了，怕也凑不齐这单子上的东西。"
秦夫人放下茶盏，玉指划过盏沿的缠枝莲纹："进我秦家门，哪是那么容易的？若连这点世面都经不住，将来如何执掌中馈？"话音未落，雕花槅门被"砰"地推开，任瑶华扶着丫鬟踉跄着闯进来，月白襦裙后摆还沾着泥点。
"秦夫人！"任瑶华的声音带着哭腔，跪坐在地毯上时牵扯到身后的杖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您可要帮帮我！秦九霄就要娶那个贱人了！"她脖颈间的珍珠璎珞散了线，几颗的珍珠滚落在青砖缝里，像极了她此刻滚落的泪珠。
秦夫人皱眉看着她狼狈的模样，锦缎鞋面无意识地碾过一颗珍珠："任瑶华，注意你的身份。如今圣旨在上，我便是想帮你，也要师出有名。"
"怎么会师出无名？"任瑶华膝行上前，抓住秦夫人的裙角，"我父亲是当朝丞相，您是镇国将军的母亲，只要我们两家联手，还怕扳不倒一个农家女？"她想起宫门前那顿杖责，想起秦九霄看苏晚时眼中的温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夫人难道就甘心让一个做饭的丫头骑在您头上？等她进了门，怕是第一个就要夺了您管家的权！"
秦夫人的心猛地一沉。任瑶华的话像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她最深的忌惮。她看着镜中自己鬓角新添的白发，想起苏晚那日在正厅展开粗布时的从容，忽然觉得这桩婚事像根拔不出的刺，日夜硌得她心慌。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秦夫人的声音冷了下来，指尖轻轻敲击着榻边的螺钿小几。
任瑶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夫人不是给了她难办的聘礼单子吗？我们只要让人去...去弄坏她准备的东西。到时候她交不出聘礼，便是抗旨不遵，这婚事自然就黄了。"她凑近秦夫人耳边，压低声音道，"到时候谁也不会怀疑到您头上，只当是她自己没本事。"
暖阁里的熏香忽然变得刺鼻。秦夫人盯着任瑶华眼中跳动的火焰，想起儿子跪在金銮殿上那句"非她不娶"，想起苏晚那双不卑不亢的眼睛，终于咬牙点了点头："此事你暗中去办，切不可露出马脚。"
任瑶华叩首谢恩时，额角撞在冰凉的地砖上，却笑得像朵盛开的毒花。而此刻的苏晚，正站在城西赵员外的朱漆大门前。门房通报时，她听见门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紧接着是赵员外粗声大气的斥骂。
"你就是那个要嫁秦将军的乡下女人？"赵员外斜倚在镶玉的太师椅上，目光像刀子般刮过苏晚身上的素色布裙，"我这南海丝线，是拿整船的绸缎换的，你买得起吗？"
苏晚将手中的锦盒推过去，里面静静躺着一叠银票："这是一千两银票。赵员外若肯割爱，日后悦来居的新菜，必请员外先尝。"
赵员外捻着山羊胡的手顿了顿，一千两己是他半年的进项。他刚要开口，管家突然跌跌撞撞跑进来，脸上满是烟灰："老爷！不好了！西跨院库房着火了！"
"什么？"赵员外猛地起身，撞倒了身后的花架。苏晚跟着众人跑到西跨院时，只见半边天空都被火光映红，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中，浓烟裹着焦糊味扑面而来。库房的梁木在火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赵员外突然惨叫一声瘫倒在地："我的丝线！南海的丝线还在里面啊！"
苏晚望着冲天的火光，想起任瑶华临走时眼中的狠戾，想起秦夫人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她蹲下身，指尖触到地上半块尚有余温的琉璃瓦，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油膏的气味。
"小姐，肯定是他们干的！"小翠气得浑身发抖，"这群卑鄙小人！"
晚风吹起苏晚的鬓发，她望着灰烬中隐约可见的丝线残骸，眼中却没有半分慌乱。远处钟楼传来暮鼓的声响，沉沉落在她心上。她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尘，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走，回悦来居。"
暮色中的京城像幅渐渐晕开的水墨画，苏晚走在青石板路上，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拉得细长。路过绸缎庄时，她忽然停住脚步，望着橱窗里各色斑斓的丝线，眼中闪过一道光。
"小翠，"她忽然转身，眼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鲛人泪丝线固然难得，但这世上巧夺天工的，从来不止一种。"她抬头望向秦府的方向，那里的飞檐在暮色中勾勒出冰冷的轮廓，"他们越是想让我知难而退，我越要让他们看看，苏晚从来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巷口的灯笼次第亮起，将她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没有人看见，她藏在袖中的手，正紧紧攥着一方素白的帕子，帕角己被捏得发皱，却依旧挺括如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