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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后的雨丝刚停，悦来居后院的老槐树就冒出豆大的新芽，嫩绿色的叶尖还挂着碎钻般的雨珠。苏晚蹲在青石井台边，指尖掐着野山椒蒂，辣意顺着指缝窜进血管，突然听见前堂传来阿桃破锣般的喊声，震得井台边的青苔都颤了颤："天爷！那不是常来赊卤鸡的秦公子吗？"
竹篮里的野山椒骨碌碌滚了一地，沾着井台的水渍。苏晚慌忙用围裙擦手，粗布纤维蹭过被辣得发红的指尖，冲进前堂时木屐在潮湿的青石板上打滑，险些撞翻醋坛。只见秦九霄立在堂中柱下，玄色披风随转身扬起，金线绣的麒麟纹在斜射的晨光中浮动，像活物般鳞片翕张。他腰间玉带扣嵌着的墨玉泛着冷光，比西街当铺里最贵的玉佩还要透亮，身后两排亲兵甲胄锃亮，铜钉映着天光，刀鞘碰撞的脆响惊得邻桌食客的筷子"啪嗒"落进汤碗。
"秦......秦公子？"苏晚捏着油腻的抹布，指节泛白如纸。想起他往日穿的粗布长衫洗得发白，右袖口还留着她用蓝线缝补的针脚，此刻却像被换了魂——肩宽了两指，腰挺得如枪，连眉峰挑动间的眼神都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凛冽，像北疆刮来的风雪。
"苏姑娘，"秦九霄转身时，晨曦恰好掠过他下颌的线条，比平日多了道浅浅的胡茬，"抱歉一首瞒着你。"话音未落，身后亲兵突然"唰"地单膝跪地，甲胄擦过青砖的声响震得房梁积尘簌簌落下："末将参见镇国大将军！"
满座瞬间炸开了锅。穿石榴红褙子的绸缎庄老板娘捏碎了手里的蜜饯，暗红果肉溅在三寸金莲的绣花鞋上；账房先生的酸枝木算盘珠子滚了一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惊得梁间燕子扑棱棱飞窜。苏晚只觉耳膜嗡嗡作响，终于懂了他为何能三言两语化解地痞骚扰，为何能在破庙中用树枝画出精妙兵阵——眼前人竟是手握十万玄甲军的镇国将军，是说书人口中"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传奇。
"将军？"王屠户搓着沾油的手挤上前，猪皮围裙还滴着新鲜的血水，"您不是总说自个儿是走南闯北的行商吗？上月还跟我赊了二斤排骨呢！"
秦九霄尚未开口，门外忽然荡起银铃般的笑声。八个梳着双环髻的贵女簇拥着秦夫人款步而入，为首的林尚书之女摇着镶玉柄的团扇，珍珠璎珞随着腰肢摆动叮咚作响："秦郎，原来你在这儿！母亲让我给你送新绣的并蒂莲荷包。"她眼波流转间，落在苏晚沾着酱油渍的粗布围裙上，嘴角勾起抹薄冰似的弧度，团扇掩住的唇间溢出轻嗤。
秦夫人扫过苏晚被油烟熏黄的袖口，鬓边凤钗上的红宝石随动作轻颤，眉头微蹙如远山含黛："九霄，随我回府，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己在花厅候了半个时辰。"她语气平淡，却带着打磨多年的威严，像极了去年差人送来百两黄金时，那封轻飘飘却重如泰山的信笺。
苏晚默默后退半步，粗布裙角蹭到滚烫的灶台，烙出道焦痕。那些雪夜里他帮她挑亮的油灯，那些暴雨中送来的油纸伞，此刻都隔着将军府朱门与西街瓦屋的云泥。她忽然想起秦夫人曾说"商户女莫要误了将军前程"，原不是棒打鸳鸯的狠话，而是最清醒的现实——就像她掌心里的烫疤，再深也暖不了玉阶金殿的寒。
"娘，"秦九霄突然上前一步，玄色披风扫过苏晚的裙角，稳稳挡在她身前，玉带扣的冷光映着她惊惶的眼，"我与苏姑娘有约在先。"
林小姐"嗤"地笑出声，团扇敲着描金掌心："苏姑娘？一个在灶台前熏得满脸油星的商户女，也配与将军有约？"她扬手示意身后丫鬟，翠玉护甲在晨光中闪过冷芒："把这腌臜地方砸了，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留将军！"
"放肆！"秦九霄眼神骤冷，腰间佩剑"噌"地出鞘寸许，寒光映得贵女们脸上的胭脂都褪了色。苏晚却轻轻推开他覆在她肩头的手，走到林小姐面前，围裙上的油渍在晨光中亮得刺眼："将军要用餐，我这就去备菜。至于其他事，与悦来居无关。"
她转身走向后厨，听见秦九霄沉声道："林小姐，我秦九霄的私事，还轮不到外人置喙。"脚步未停，却在跨过门槛时，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原来有些鸿沟，不是她炒得一手好糖色就能填平的。后厨的紫铜卤锅还在咕嘟作响，飘出熟悉的八角香气，可她忽然觉得，这香气再也穿不透将军府那道厚重的雕花门，就像她指尖的辣意，再浓烈也暖不透墨玉腰带的冰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