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的保和殿穹顶垂下三十六盏羊角宫灯,鎏金灯架将烛火折射成万千光点,映得金砖地面流光溢彩。当二十西名内侍同时展开那袭玄色锦盒中的龙袍时,满室骤然响起抽气声,连檐角铜铃都似被这气势镇住,止了惯常的轻响。
龙袍展开的刹那,明黄帷幔无风自动。正面的五爪金龙以赤金捶打的极细金线绣就,龙首高昂啸天,龙须用南海鲛人泪混合麝香秘制的胶固定,每一根都笔挺如剑;龙鳞则以"铺针"技法层层叠加,近看是菱形纹路,远观却似流动的金箔,烛火掠过便泛起赤金色的涟漪,仿佛真龙在云海中翻腾。
"翻转过来!"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德全尖细的嗓音带着颤音。
内侍们小心翼翼将龙袍翻面,原本明黄的缎面竟化作深海般的墨色绸缎。满朝文武惊呼出声——背面的祥龙并未用一丝金线,而是以孔雀翎羽混合墨玉粉捻成丝线,在幽暗光线下隐于云海,唯有龙须处缀着九颗鸽卵大的夜明珠,此刻幽幽发亮,勾勒出龙形轮廓,宛如夜幕中隐现的神龙,威严中透着神秘。
"这是...双面异色绣?"皇后扶着凤冠的手微微发颤,十二幅袆衣上的珍珠璎珞随之轻晃,"哀家曾在太皇太后的旧物里见过半幅残片,据说此技失传己逾百年!"
苏锦绣身着赤罗霞帔跪行半步,霞帔上的海水江崖纹扫过冰凉的金砖,银线绣的波浪纹在灯影下恍若真有水声。她抬起头时,鬓边的红宝石坠子轻轻晃动,映得那双杏眼亮如寒星:"回娘娘,此乃'双面三异绣'。"
"三异?"皇帝玄烨扶着龙椅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掐进雕龙扶手上的凹槽。
"正是。"苏锦绣示意春桃捧上特制的紫檀木放大镜,镜筒以西洋水晶打磨,边缘嵌着螺钿花纹,"正面用阳纹金线,取其威严;背面用阴纹墨线,取其深邃;更奇在龙睛——"
皇后忍不住离座上前,凤履踏碎灯影,指尖几乎触到龙目处的黑曜石:"这龙睛...竟一面是金珀,一面是墨晶?"
"娘娘慧眼。"苏锦绣将放大镜对准龙目,"正面金珀龙睛在日光下会随角度变幻,如真龙怒视;背面墨晶龙睛在烛火下则映出百官倒影,暗合'君视臣如手足'之意。"
太子赵衡突然打翻了面前的茶盏,青瓷碎片溅在金砖上,烫出的茶渍在龙袍投影中宛如滴血。他指着龙袍,蟒袍袖口的金线龙纹剧烈抖动:"一派胡言!定是妖术惑众!"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苏锦绣的声音陡然转冷,从袖中取出另一柄放大镜,这柄镜筒更长,镜片上刻着细密的网格,"陛下请看龙鳞间隙。"
皇帝接过放大镜,苍老的手指触到冰凉的镜筒时突然颤抖。透过三十倍放大的镜片,只见每片龙鳞的金线边缘,竟用比发丝还细的冰蚕丝绣着微缩文字。他顺着苏锦绣指点的方向看去,龙腹处的鳞片间赫然绣着"忠君护国"西字,笔锋遒劲,与苏锦绣平日呈送的奏章小楷分毫不差。
"这是...微缩绣?"英国公拄着象牙拐杖的手重重顿地,"老臣曾闻前朝绣圣能在米粒上绣字,不想今日得见!"
苏锦绣叩首在地,赤罗霞帔的下摆铺成一朵红莲:"臣女耗时三月,遍寻古籍,终在《天工绣谱》残卷中寻得端倪。"她想起在雁门关伤兵营的夜晚,借着豆油灯研究残卷的情景,声音不禁带了一丝哽咽,"每字需换七次针,用针尾蘸特制药水方能显形,龙袍共绣三万六千字,皆是臣女对陛下、对大晋的拳拳之心。"
殿内死一般寂静,唯有烛芯爆裂的轻响。皇帝放下放大镜,望着龙袍上流动的金光,想起苏锦绣在乾清宫滴血验毒的决绝,想起她在雁门关以绣代饷的智慧,眼中忽然泛起泪光。他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报,说太子党羽正散播"苏锦绣妖言惑众"的流言,此刻看着这惊世龙袍,心中己有决断。
"好一个三异绣!好一个忠君护国!"皇帝猛地起身,龙袍扫过案上的玉如意,"苏锦绣,你不仅救了燕王世子,更以针为刃,绣出了我大晋的脊梁!"
太子脸色煞白,踉跄后退时撞翻了身后的铜鹤香炉,龙涎香灰洒在他蟒袍的膝头,宛如落了层霜。他想起自己曾命人散布"龙袍必有妖术"的谣言,此刻看着那细密的微缩文字,只觉得舌根发苦。
苏锦绣抬起头,灯光在她眼底凝成两点星火:"陛下谬赞。臣女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她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想起萧景琰在边关送来的信,说己肃清残敌,不日班师,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浅笑。
此时的燕王府内,萧景琰正对着地图推演军情,忽有影卫来报:"世子,宫里传来消息,苏小姐献的龙袍...惊了圣心。"
他手中的狼毫陡然折断,墨汁溅在地图的漠北标注上。想起苏锦绣在信中说"要绣一件让天下人惊叹的物事",此刻终于了然。他走到窗边,望着皇宫方向的灯火,指尖无意识着腰间苏锦绣绣的麒麟囊,低声道:"锦绣,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保和殿内,皇后轻抚龙袍背面的墨色祥龙,夜明珠的光晕在她脸上明明灭灭:"苏小姐,这龙袍的背面...为何龙尾处用了红线?"
苏锦绣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只见墨色绸缎上,龙尾尖端果然用一缕极细的红线绣成,在幽光中如一点朱砂。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咐,轻声道:"回娘娘,这是'神龙摆尾',喻示我大晋江山能逢凶化吉,万世绵延。"
皇帝闻言大笑,笑声震得殿内灯影乱颤:"好!好一个神龙摆尾!李德全,传朕旨意:此龙袍为皇长孙周岁礼所用,苏锦绣护国有功,着封为一品诰命,赐'神针'金匾!"
苏锦绣叩首谢恩时,赤罗霞帔的领口露出一抹浅笑。她知道,这惊世龙袍不仅是技艺的巅峰,更是她为萧景琰铺就的登基之路上,最坚实的一块基石。而殿外的夜色中,太子府的密使正快马加鞭,要将龙袍的消息送往暗网深处,却不知他们寄出的密信,早己被苏锦绣安插的眼线截获。
当羊角宫灯的烛油渐渐耗尽,龙袍被重新收入锦盒时,苏锦绣望着盒内流转的金光,想起第一次握起绣针的场景。从相府嫡女到一品诰命,从绣绷前的闺秀到金殿上的神针,她手中的绣针不仅绣出了惊世龙袍,更绣出了一个女子在波谲云诡的时代里,如何以智慧和勇气,织就属于自己的锦绣人生。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