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朱雀大街的桃花开得正艳。
天还没亮,寄弦就站在了摘星楼最上层的雅间里。
这个位置能俯瞰整条朱雀大街,是半个月前他就命人订下的。晨露沾湿了他的袍角,他也浑然不觉,只是不住地着袖中那块温润的玉佩。
“大人,要不要先用些早膳?”随从小心翼翼地问道。
寄弦摇摇头,目光始终望着城门方向。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悠长的号角声,紧接着是震天动地的欢呼。
他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窗棂。
只见一队黑甲骑兵缓缓入城,为首的将军身披猩红战袍,胯下乌骓马踏着沉稳的步伐。
正是曲赋。
寄弦的呼吸为之一窒。
半年不见,那人似乎更挺拔了。阳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左臂用绷带吊在胸前,右腿马靴上还能看见渗出的血迹。
“曲将军!”
“大将军看这边!”
街道两旁的百姓疯狂地挥舞着桃枝,少女们将绣帕和香囊雨点般抛向马背上的将军。
曲赋嘴角噙着笑,时不时接住一枝桃花别在鞍上。
那笑容比寄弦记忆中的还要耀眼,晃得他眼眶发热。
忽然,曲赋似有所觉般抬头,目光首首地望向摘星楼。
寄弦下意识后退半步,躲进了帘影里。
曲赋眯起眼,目光锁住那扇半开的窗。
青衫一闪而过,可那截皓白的手腕,他闭着眼都能认出来。
“寄弦……”
他低笑一声,突然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将军?!”亲卫惊呼,“您的腿伤……”
曲赋充耳不闻,大步走向茶楼。街上百姓不明所以,却自发让出一条路。
寄弦正低头整理衣袖,忽听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楼梯处脚步声急促,雅间的门被人一把推开。
曲赋站在门口,胸口微微起伏,左腿绷带渗出血迹,可眼睛却亮得惊人。
“抓到你了。”
寄弦指尖一颤,茶盏啪地摔碎在地。
满街寂静。
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那位刚刚凯旋的大将军,竟不顾腿伤,飞身上了茶楼。
“那是……寄大人?”有人小声嘀咕。
“天啊,他们该不会真是……”
话未说完,茶楼窗口忽然出现两道身影,曲赋牵着寄弦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出来。
寄弦耳根通红,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
“躲什么?”曲赋低笑,“一年不见,连看都不让我看了?”
百姓们先是惊愕,随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曲将军!寄大人!”
有少女激动地拽着同伴的袖子:“我就说他们是真的!你看我的话本没骗人吧!”
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更是兴奋:“《冷面将军与病弱侍郎》最新一卷写对了!真的是凯旋当日就相见!”
寄弦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曲赋却朗声大笑,突然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曲赋!”寄弦惊呼,“你的腿伤……”
“抱你的力气还是有的。”
满街桃花纷飞。
曲赋抱着寄弦,一步步走下茶楼。寄弦羞得把脸埋在他肩头,却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混着淡淡的血腥气。
“……疼不疼?”他小声问。
曲赋低头,唇几乎贴在他耳畔:“看见你就不疼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有老者含笑点头,有妇人偷偷拭泪,更多的少男少女疯狂地朝他们抛洒桃花。
“祝将军和大人百年好合!”
“早生贵……啊不对,白头偕老!”
寄弦羞得说不出话,曲赋却笑得肆意,突然低头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回家。”
曲赋刚跨进府门就一把将寄弦按在影壁上,带着一路的风尘气息扑面而来。
玄甲未卸,还沾着敌人的血迹,却己经急不可耐地凑近:“阿弦...”
寄弦偏头躲开,手指抵在他唇上:“先去沐浴。”
“就亲一下。”曲赋不依不饶地追着他的唇。
寄弦蹙眉,指尖轻抚过那道血印:“脏。”
曲赋突然矮身,额头抵在他肩上蹭了蹭:“三日没沐浴了。”声音闷闷的,像只委屈的大狗。
寄弦被他蹭得心软,却仍坚持:“热水备好了。”
“那你帮我擦背。”曲赋得寸进尺地咬他耳垂。
“...自己洗。”
“那我不洗了。”曲赋耍赖般把人往怀里按,战甲硌得寄弦生疼。
最终寄弦叹气:“...把铠甲卸了。”
曲赋眼睛一亮,当即扯开系带,铁甲哗啦落地。正要再凑近,却被寄弦用手捂住嘴:“现在,去沐浴。”
(将军府老仆们表示没眼看,纷纷退散)
曲赋站在浴房门口,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胡乱擦了擦头发,随手将布巾丢在一旁,连中衣都未系好,领口大敞着,露出精壮的胸膛和尚未痊愈的箭伤。
——寄弦呢?
他环顾西周,没见到那抹青衫身影,心头顿时一紧。
方才沐浴时,他满脑子都是那人羞红的脸和微微发颤的指尖,恨不得立刻将人揉进怀里。
可这会儿人不见了,倒叫他慌了神。
“大人呢?”他哑声问一旁的墨竹。
墨竹低头憋笑:“回将军,大人在后园桃树下等您。”
曲赋眸光一暗,大步往后园走去。
春日的后园,桃花开得正盛。
寄弦背对着回廊,站在纷扬的花雨下,仰头望着枝头绽放的桃夭。
他脱了官袍,只着一件素白单衣,衣袂被风吹得轻轻飘动,整个人仿佛要融进这片粉色烟霞里。
曲赋呼吸一滞,放轻了脚步。
可寄弦还是察觉了,微微侧首:“洗好了?”
嗓音清润,像山涧溪水,听得曲赋喉头发紧。
“嗯。”他应了一声,三两步上前,从背后将人搂住。
寄弦身子一僵,却没有躲。曲赋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湿漉漉的发丝蹭在他颈侧,带着皂角的清香。
“怎么不擦干头发?”寄弦轻叹,抬手想去摸他发梢,却被一把扣住手腕。
曲赋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低声道:“想你。”
掌心下的心跳又快又重,震得寄弦指尖发麻。
“曲赋……”
寄弦刚开口,就被扳过身子,下一秒,炽热的唇压了下来。
这个吻来得又急又凶,像是要把分别的时光都补回来。
曲赋一手扣着他的后脑,一手揽着他的腰,将他死死按在怀里。唇舌交缠间,寄弦尝到了淡淡的茶香,是方才他在茶楼喝的那盏碧螺春。
“……你偷喝我的茶?”他微微偏头喘息,耳根红得滴血。
曲赋低笑,追着他的唇又吻上去:“不止。”
他的手掌顺着寄弦的腰线滑下,突然发力,将人打横抱起。寄弦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你的腿伤……”
“抱你足够了。”
曲赋大步走向桃树下的石案,将寄弦放在上面,随即倾身压下。
石案冰凉,寄弦被激得一颤,可下一秒,滚烫的躯体就覆了上来。
“想不想我?”曲赋咬着他的耳垂问。
寄弦抿唇不答,却被他捏住下巴,又是一个深吻。
这次的吻缠绵至极,曲赋的舌尖扫过他上颚,又勾着他的舌轻轻吮吸,吻得寄弦浑身发软,只能攀着他的肩膀喘息。
“不说?”曲赋眸色暗沉,手指挑开他的衣带,“那我换个方式问。”
桃花簌簌落下,沾在两人交缠的发间。
曲赋的吻从唇角蔓延到颈侧,在那截白皙的脖颈上留下点点红痕。
寄弦仰着头喘息,指尖深深陷入他的臂膀:“别……留下印子……”
“留了又如何?”曲赋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你是我的。”
寄弦羞恼地推他,却被扣住手腕按在石案上。曲赋趁机吻住他的喉结,舌尖轻轻打着转,感受到掌下的身子猛地一颤。
“曲赋……”寄弦的声音带了哭腔,“回屋……”
“来不及了。”
曲赋一把扯开他的衣襟,俯身吻上心口那处。
寄弦弓起身子,脚趾蜷缩,整个人红得像枝头的桃花。
春风拂过,吹落一树芳菲。
春风掠过枝头时,满树桃花便簌簌地颤起来。
起初只是零星几瓣,像羞怯的少女轻轻提着裙角;后来风势渐急,整棵树都开始摇晃,绯红的花雨便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有几朵开得正盛的,死死攀着枝桠不肯松手。
花瓣被风掀得翻卷起来,露出里头嫩黄的花蕊,在春光里可怜兮兮地打着颤。
终于一阵疾风掠过,那几朵坚持许久的花儿也撑不住了,打着旋儿坠入泥土。
更多花瓣被卷上青空,忽高忽低地飘着,有几片竟落在廊下交叠的人影身上。
寄弦仰头望着漫天飞舞的绯红,忽然觉得颈间一凉,原是曲赋沾着水汽的发梢垂落下来,与飘摇的桃花一起,轻轻扫过他的锁骨。
待云收雨歇,寄弦己经软得站不稳,被曲赋用大氅裹着抱回屋里。
“混账……”他哑声骂道,眼尾还泛着红。
曲赋笑着亲了亲他的眉心:“只对你。”
窗外,桃花依旧纷纷扬扬地落着,仿佛要下到地老天荒。
(完)
永和十年,新帝登基,改元昭明。
昭明帝李琰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废除旧制婚律,昭告天下。
“男女婚嫁,皆由己愿。同性相慕,亦可成婚。”
此诏一出,举国哗然。
有老臣伏地痛哭,称礼崩乐坏;亦有年轻士子拍手称快,高呼陛下圣明。
而朱雀大街上,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百姓们竟自发涌向将军府和寄府,将两府门前的石狮子系上了红绸。
——人人都知道,那位战功赫赫的镇国大将军,和那位清正廉明的户部尚书,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了。
多年后,有说书人在茶馆讲起这段佳话。
“要说咱们昭明盛世第一恩爱夫妻,非曲将军与寄大人莫属!一个戍边卫国,一个济世安民,真真是……”
台下忽然有人轻笑:“真真是什么?”
说书人抬头,只见一位青衫文士坐在角落,身旁玄衣男子正为他斟茶。
说书人一个激灵,猛地站起:“草民拜见……”
“嘘。”曲赋竖起食指,眼中含笑,“接着说,我夫人爱听。”
寄弦抿唇,在桌下踩他一脚。
窗外,又是一年桃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