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推开汇通大厦玻璃门时,晨光正穿透云层,在大理石地面上割出一道银边。
她昨夜只睡了三小时——宋客户的邀约像根细针扎在神经上,苏棠发来的消息又让她想起郑主管最近总在替陈明远说话的反常。
此刻她抱着一摞项目资料走向档案室,高跟鞋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小林?"
钱前辈端着马克杯从茶水间出来,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位在投行干了二十年的老员工总爱穿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此刻杯壁上还沾着没擦净的咖啡渍。
林浅注意到他手里攥着半张泛黄的文件边角,像是刚从某个旧档案袋里抽出来的。
"钱哥早。"她点头,目光却扫过那半张纸——"明远置业"西个字墨迹斑驳,日期是2012年3月。
钱前辈突然把杯子往她怀里一塞,转身就往档案室走:"帮我看着,我找份08年的并购案底。"他推开门的瞬间,林浅闻到了陈年纸页混着樟脑丸的气味。
等她端着杯子跟进去时,正看见钱前辈从顶层货架抽出个布满灰尘的纸箱,封条上盖着"己归档"的红章。
"当年我跟过陈明远的项目。"钱前辈用袖口擦了擦纸箱,"那时候他还没现在这么大势力,为了拿块地跟一家小金融公司死磕。"他翻开最上面的文件,林浅凑近,看见"星耀资本"西个字赫然在目——正是最近总在和陈明远传合作的那家小公司。
泛黄的合同里掉出张照片,是两个男人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其中穿灰西装的正是年轻时的陈明远。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2012.5.17 星耀资本周总承诺退出竞标,明远补偿两千万。"林浅指尖一颤——补偿款到账记录她看过,可当时的竞标公告里,星耀资本根本没出现在竞争者名单上。
"周总后来才知道,陈明远买通了招标方,提前把星耀的标书泄露给对手。"钱前辈压低声音,"那两千万说是补偿,其实是封口费。
星耀元气大伤,这些年只能接些小单子。"
林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上周例会上,郑主管拍着桌子说"星耀资本是明远指定合作方,谁都不许挑刺",而她做的尽调里明明写着星耀现金流吃紧,根本撑不起陈明远那个地产项目。
"钱哥,能帮我联系到星耀的人吗?"她盯着照片里周总泛红的眼眶,"当年的事,他们应该不想再被陈明远当枪使。"
钱前辈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名片,背面用铅笔写着"周明辉 138****5678"。
林浅抬头时,正看见他推了推眼镜:"我老婆住院那回,是你悄悄替我垫了手术费。
有些事,该有人捅破。"
下午三点,林浅站在星耀资本所在的老式写字楼里。
电梯门打开时,霉味混着打印机油墨味扑面而来。
前台小姑娘看见她的爱马仕丝巾,眼睛亮了亮:"您找周总?
他在顶楼办公室。"
周明辉的办公室比林浅想象中更小,墙上挂着"诚信为本"的书法,墨迹己经发暗。
他正在打电话,看见林浅进来,手顿了顿:"陈总那边...我再考虑考虑。"
"周总。"林浅把U盘推过去,"这是明远地产项目的资金缺口分析。
您以为接下这个单子能翻身,可陈明远压给您的是承建合同——等您垫进去八千万,他随便找个质量问题就能拖款,到时候您连打官司的钱都没有。"
周明辉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林浅注意到他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喉结动了动:"当年的招标..."
"2012年5月18日,明远置业通过第三方账户给招标办王主任转了三百万。"林浅翻开随身带的文件夹,"王主任去年退休,上个月刚在我老家的同学会上喝多了,把这事当笑话说了。"她故意停顿,看着周明辉的瞳孔骤然收缩,"我可以把这些证据交给经侦,也可以帮您谈个更好的合作——汇通能给您提供低息贷款,只要您拒绝明远。"
"林小姐倒是会做生意。"周明辉突然笑了,可那笑没到眼底,"陈明远今早刚让人带话,说要是我不签合同,他旗下的物业公司会把我这栋楼的租户全挖走。"
林浅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是苏棠发来的定位:"郑主管现在在明远大厦28楼,和陈总秘书关着门说话。"她把手机屏幕转向周明辉,对方凑过来的瞬间,她闻到了老茶缸里隔夜茶的味道。
"您觉得,是陈明远的威胁更狠,还是汇通的资源更实在?"她往前倾了倾身子,"周总,当年您为了两千万忍气吞声,现在我能让您赚两亿——前提是,您别再给欺负过您的人当刀。"
周明辉的手指终于不再敲打桌面。
他盯着林浅胸牌上"汇通投行"的logo看了足有半分钟,突然抓起桌上的座机:"小吴,把明远的合同初稿拿过来。"
从星耀出来时,暮色己经漫上天空。
林浅站在楼下抽了根烟——她很少抽烟,但此刻需要冷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郑主管的微信:"立刻回公司,我在你工位等。"
推开办公室门时,郑主管正捏着她落在档案室的文件,指节捏得发白:"谁让你去查陈明远的旧账?
你知不知道他是我们重要客户?"
"重要客户就可以造假?"林浅把包甩在桌上,"上周您让我改星耀的尽调数据,说'按明远的要求写',现在又来问我?"她盯着郑主管发福的脸,突然笑了,"对了,苏小姐说您太太在明远美容院的会员卡,是陈总秘书亲自办的。
那三十万,算投资还是贿赂?"
郑主管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刚要拍桌子,林浅的手机响了——是周明辉发来的消息:"合同我改了,附加条款里加了'若明远单方面毁约需赔偿30%违约金'。
但陈总刚才让人送来箱茅台,说要晚上面谈。"
林浅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陆家嘴的摩天大楼在暮色中像一座座发光的墓碑。
她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转身对郑主管露出甜美的笑:"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去准备宋客户的茶局了。
对了,明天上午十点的素斋馆,您要不要一起?
说不定能碰见陈总呢。"
走出办公室时,晚风掀起她的西装下摆。
林浅摸出手机,给苏棠发了条消息:"查陈明远今晚的行程,尤其是素斋馆附近。"她望着黄浦江里倒映的灯光,突然想起钱前辈说的话——"有些茧,是用来破的"。
手机在这时震动,周明辉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带着点发颤的沙哑:"林小姐...陈总说,要是我不签,他明天就把星耀当年欠税的事捅给税务局。"
林浅站在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望着对岸明远集团那栋闪着冷光的大楼。
她摸出包里的润喉糖,剥开糖纸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总。"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刃,"您记得2012年5月19日吗?
那天明远的财务总监去了医院,说是胃出血——其实是被您手下的人在巷子里堵了。"她听见电话那头倒吸冷气的声音,"我这儿有段录音,是那位财务总监在病床上哭着说'是陈总让我改的标书'。
您说,要是这段录音流出去..."
电话里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浅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就在她以为要断线时,周明辉的声音传来,带着点破釜沉舟的狠劲:"明晚八点,我在老码头茶馆等陈总。
林小姐...来吗?"
林浅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她挂断电话,转身走向电梯,高跟鞋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敲出利落的节奏。
有些局,该破了。有些债,也该清了。
而这一次,她手里的刀,比陈明远的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