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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4月15日·瑞典南部渔村
渔网挂在屋檐下，咸腥的海风一吹，就簌簌地往下掉鱼鳞。顾轻鸿坐在木屋前的台阶上，金属假肢泡在机油桶里，关节处锈得发红。他的指尖捏着一枚子弹壳，在木阶上缓慢地划着线——己经划到第七道，傅沉舟昏迷的第七天。
木门吱呀一响。独眼少女端着药碗出来，碗底沉淀着某种蓝荧荧的草药渣。
"长官又吐了。"她蹲下来，声音压得极低，"但比昨天少吐了一口血。"
顾轻鸿的子弹壳在第七道横线上打了个叉。远处海面上，最后一块浮冰正在融化，像块被舔化的方糖。
"那老头怎么说？"
"说......"少女的独眼瞟向屋内，"说能活过今晚的话......"
"放他娘的屁。"顾轻鸿突然站起来，机油从假肢上淅淅沥沥滴落，"那庸医昨天还说活不过中午。"
屋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顾轻鸿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金属义肢在木地板上砸出沉闷的咚咚声。
傅沉舟躺在靠窗的床上，蓝纹己经褪到了锁骨以下，但脸色仍然苍白得像死人。老渔医正往他胸口贴某种发臭的膏药，见顾轻鸿进来，立刻比划着说了一串瑞典语。
"他说什么？"顾轻鸿盯着傅沉舟起伏的胸膛。
少女翻译："说......长官的肺里......在长某种蓝色的蘑菇......"
顾轻鸿的金属手指掐进了门框。
"......别这副表情。"傅沉舟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又不是第一次......有人想在我身上种东西......"
老渔医掀开他左臂的绷带——皮下果然有细小的蓝色菌丝，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海妖之歌的变异反应......"傅沉舟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比预想的......有趣......"
顾轻鸿一脚踹翻了药架。玻璃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惊起窗外一群海鸥。
"有趣？"他揪住傅沉舟的衣领，"你他妈管这叫有趣？"
傅沉舟的蓝眼睛平静地望着他，忽然抬手抚上他金属假肢的接合处——那里的皮肤己经溃烂发炎："......疼吗？"
顾轻鸿的怒火突然哑了火。
"......不疼。"他松开手，声音沙哑，"痒。"
老渔医又说了什么，这次少女没翻译。老人从药箱底层取出把骨刀，在傅沉舟左臂菌丝最密集的地方比划了一下。
"他说要切开......"少女紧张地搓着衣角，"把蘑菇挖出来......"
傅沉舟点点头，目光却看向顾轻鸿："......拿酒来。"
同日黄昏
劣质威士忌浇在伤口上时，傅沉舟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顾轻鸿按着他的肩膀，看着老渔医的骨刀划开皮肤——蓝黑色的菌丝立刻像活物般扭动起来，有些甚至试图攀上手术刀。
"操......"顾轻鸿的金属假肢在床沿压出裂痕，"这玩意是活的？"
傅沉舟的额角全是冷汗，却还笑得出来："......说不定能......炒一盘......"
刀尖剜出第一簇菌丝时，整个屋子都听到了那种诡异的吱吱声，像是金属摩擦玻璃。菌丝在酒精灯上燃烧时，发出刺眼的蓝光，把所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群跳舞的魔鬼。
"......铀富集菌......"傅沉舟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海森堡......提过的......生物净化......"
顾轻鸿突然夺过骨刀："剩下的我来。"
老渔医抗议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少女拽出了屋子。木门关上的瞬间，顾轻鸿的刀尖己经贴上傅沉舟心口的蓝纹："忍着点。"
"你行吗......"傅沉舟的指尖发颤，"......上次缝扣子......"
"闭嘴。"
刀尖划开皮肤的触感像割开一块浸水的绸缎。顾轻鸿的金属手指稳得可怕，每一刀都精准避开主要血管。菌丝被挑出来时疯狂扭动，有几根甚至缠上了他的假肢，在金属表面留下腐蚀的痕迹。
"......顾轻鸿。"傅沉舟突然唤他。
"嗯？"
"要是......"傅沉舟的喉结滚动，"......这次真活下来......"
"没有要是。"顾轻鸿剜出最后一簇菌丝，"你必须活。"
威士忌再次浇下时，傅沉舟咬住了顾轻鸿的手腕。血珠顺着小臂滑落，滴在那些扭动的蓝色菌丝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极光在窗外忽明忽暗。
三日后·渔港码头
晨雾中的渔船像漂浮的幽灵。顾轻鸿拄着鱼叉站在栈桥上，金属假肢缠满了防水绷带。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比往常慢，但稳了许多。
"医嘱说......"傅沉舟披着渔民的旧棉袄，蓝纹己经褪到了手腕，"......不能吹风。"
顾轻鸿没回头："医嘱还说你要卧床一个月。"
"所以......"傅沉舟站到他身侧，两人肩膀相抵，"......我们什么时候逃？"
港口的渔船正在卸货。顾轻鸿的目光锁定了那艘标着"赫尔辛基-斯德哥尔摩"的货轮："今晚。"
傅沉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偷渡？"
"不。"顾轻鸿从兜里掏出两张船票，"老子卖了婚戒。"
傅沉舟挑眉："哪个婚戒？"
"瑞士那个。"
"可惜。"傅沉舟从内衣袋摸出个小铁盒，"......我更喜欢这个。"
盒子里是那枚手雷引信改的婚戒，内侧的德文【Für die Ewigkeit】被磨得发亮。顾轻鸿突然笑了："......什么时候偷回来的？"
"你剜蘑菇的时候......"傅沉舟把戒指套回他手指，"......手感不错。"
海鸥在头顶盘旋。远处传来渔民的吆喝声，混着海风咸腥的气息。顾轻鸿突然拽过傅沉舟的衣领，在晨光中吻住他苍白的唇。
"听着......"分开时他抵着傅沉舟的额头，"再敢把戒指弄丢......"
"怎样？"
"老子就用鱼线......"顾轻鸿的虎牙磨过傅沉舟的下唇，"......把它缝在你肋骨上。"
货轮的汽笛声响彻港湾。极光己经消散，但海面上漂浮的辐射蓝藻仍在发光，像撒了一地的星屑。
傅沉舟望着那些蓝光，忽然轻声说："......知道吗？我们可能......己经不算人类了。"
顾轻鸿的金属假肢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算什么？"
"怪物。"傅沉舟笑起来，"两个......从地狱爬回来的怪物。"
顾轻鸿拽着他往货轮走去，金属义肢在木栈桥上敲出笃笃的声响："......那正好。"
"嗯？"
"怪物配怪物......"顾轻鸿回头看他，逆光中的轮廓像是被镀了层金边，"......天生一对。"
货轮缓缓驶离港口。甲板上，独眼少女正冲他们挥手，怀里抱着偷渡用的救生圈。傅沉舟靠在栏杆上，海风掀起他棉袄下摆，露出腰间还未拆线的伤口。
顾轻鸿突然想起什么，从裤袋掏出一把东西——是晒干的蓝色菌丝，在掌心泛着微光。
"伴手礼。"他咧嘴一笑，"等到了赫尔辛基......"
"......就种在酒馆后院？"傅沉舟接上。
"不。"顾轻鸿凑近他耳边，"泡酒里......当招牌。"
海平线上，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两个怪物的剪影映在船舷，随着波浪轻轻摇晃，像是终于找到了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