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姜萤的发梢不断滴落,她跪在焦黑的废墟间,指尖在灰烬中反复翻找。 "应该还有些银钱和首饰……" 想到还有大半路程等着她,身上不能什么都没有。可除了那枚残破的玉佩,她的妆匣、衣物,全都化为了灰烬。那些精心挑选的首饰,母亲给的鎏金手镯,韩钊送的珊瑚簪子——如今都成了焦土的一部分。
她苦笑着握紧手中玉佩,打算离开,却在起身时一脚踏空。 "咔嚓!" 腐朽的楼梯应声断裂。姜萤重重从二楼木板上掉下,摔在硬石板上,膝盖钻心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 "呜……" 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她蜷缩在废墟中,任凭冰凉的雨水拍打伤口。不知哭了多久,首到嗓子嘶哑,才颤抖着撑起身子。 随手抓起一根焦黑的木棍当作拐杖,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走进雨幕。每走一步,膝盖都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一道黑影始终如影随形。
破庙外只剩檐角滴水声,晨光己撕开云层,姜萤拖着伤腿回到庙檐下。她将焦黑的木棍轻轻靠在墙边,低头看着手中玉佩,苍白的唇角努力扬起一抹笑意。湿透的衣袖小心拭过玉面,拭去最后一点烟灰。
"吱呀——"老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角落里假寐的顾瑾砚骤然睁眼,眼底猩红的血丝昭示着彻夜未眠。他警觉地抬头,却在看清来人时瞳孔微缩——朦胧晨光中,少女浑身湿透,湿透的衣衫紧贴腰肢,勾勒出伶仃的轮廓。发间水珠不断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透明小花。最诡异的是她脸上那抹笑容,明明狼狈不堪,却笑得像是捧了满手珍宝。顾瑾砚呼吸一滞。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志怪小说里描写的精魅——那些专在雨夜引诱书生的山野精灵。
"顾瑾砚,你看这是什么?"她献宝似的伸出双手。伤痕累累的手中,那枚玉佩静卧在掌纹间。尽管玉身布满裂痕,可底下金线编织的平安结依旧熠熠生辉,在昏暗的庙内流转着温暖光芒。
他的目光落在姜萤的手上——那双原本莹白如玉的柔荑,此刻布满灼痕与污泥,指尖还凝着暗红的血痂。 恍惚间,眼前的少女的脸竟与书房那幅画像重叠。画中的身穿宝蓝色霓裳女子便是他的母妃......
"嗒。" 一滴冰凉的雨水顺着姜萤的发梢坠落,正砸在他手背。明明是寒凉的触感,却似滚油般灼得他心头一颤。 "你……" 顾瑾砚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眼前人儿满脸烟灰,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她跪坐在他面前,湿透的衣衫下显出单薄的肩线。
破庙外雨声渐悄,一缕晨光穿过残破的窗棂,恰好落在她捧着的玉佩上。金线平安结熠熠生辉。一滴清泪无声滑过顾瑾砚冷峻的面容。
姜萤的笑意凝固在唇边,怔怔望着眼前这个传闻中冷酷无情的男人——他捧着玉佩的指节发白,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赎的稻草。
朝野皆知,九王爷顾瑾砚手段狠厉,为达目的连血脉至亲都可舍弃。三年前户部侍郎一案,他亲手将亲舅舅送进诏狱;去年治理漕运,更是一夜间摘了十余位官员的乌纱。百姓暗地里称他"玉面阎罗",连孩童夜啼时,都会被吓唬"再哭就让九王爷抓了去"。
可此刻,这个令满朝文武闻风丧胆的男人,正颤抖着抚摸玉佩上每一道裂痕。他垂落的眼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喉间溢出极轻的、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姜萤的心突然揪成一团。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这个动作惊醒了顾瑾砚,他抬眼,泛红的眸子里还凝着未散的脆弱,却在触及她目光的瞬间,又变回了那个阴鸷的九王爷。
"谁准你……"
暴怒的呵斥戛然而止。因为少女突然倾身,将他轻轻搂住。
"没事的,"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手掌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姜萤印象里,自己受委屈或者伤心时,母亲就是这样温柔的安慰她的。,"玉佩找到了,娘娘在天之灵,定是欢喜的。您看,连红豆都没烧焦——这是天意呢。"
顾瑾砚浑身僵硬,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掐进掌心,血珠渗入指缝,面上却丝毫不显。
二十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敢拥抱这个活在传闻里的煞星。更荒唐的是,他竟贪恋这一瞬的温度。
姜萤在清脆的鸟鸣声中悠悠转醒。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件墨色锦袍,衣袖处用银线绣着暗纹,隐约透出清冽的沉香气。
门边矮几上,一个紫檀木盒静静躺着,旁边整整齐齐叠着套宝蓝色裙装。衣料在阳光下泛着流水般的光泽,虽无繁复绣样,但一望便知是寸锦寸金的云霞缎。
"倒是讲究..."
她掀开木盒,清苦药香扑面而来。指尖蘸了些乳白药膏,只消轻嗅便辨出内含血竭、麝香等珍稀药材——这般金贵的伤药,怕是宫里娘娘都用不上几回。
"吱呀——"
推门声惊动了廊下二人。顾瑾砚转身时,阳光恰好掠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深蓝锦袍衬得他少了几分往日的阴郁,倒显出几分少年郎的英气来。
"换好衣裳,锢影送你回京。"他语气平淡,仿佛昨夜那个落泪之人从未存在。
姜萤眸光一闪:"王爷说笑了,臣女尚有要事在身。"
"哦?"顾瑾砚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原来姜相口中'最是乖巧'的千金,也会违逆父命?"
阳光在青石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姜萤指尖无意识地着锦袍袖口的云纹,缓缓说道:"是爹爹托王爷送我回京的?"她佯装天真地歪着头,眼底却闪过机敏的光。父亲既知她要去西北,又特意修书九王爷......莫非眼前这位冷面阎罗,此行竟与自己同路?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陡然加快。
"咳……咳咳"她突然以袖掩唇,单薄的身子晃了晃,边咳边偷瞄顾瑾砚的反应——若他真与父亲有密约,断不会放任相府千金病死途中。掩唇的袖口沾了星点猩红——连日的奔波与火灾烟尘,好像伤了肺腑,但她却并未在意。
"昨夜淋了雨,这会儿头疼得紧。"抬起水雾的眸子,声音又软了三分:"王爷可否行个方便,让臣女沐浴更衣后再......"
话未说完,一滴泪恰到好处地滑过沾着煤灰的脸颊,在阳光下划出晶莹的轨迹。
锢影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这姜家小姐变脸的功夫,比宫里唱戏的伶人还娴熟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