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八落的故事

第247章 看见死亡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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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七零八落的故事
作者:
不会就在学
本章字数:
14436
更新时间:
2025-07-02

凌晨西点的便利店,像一块被遗弃在冰冷城市里的孤岛。惨白的灯光流淌下来,在空荡的货架间刻画出过分清晰的阴影。陈默靠在冰柜门上,玻璃的寒意透过薄薄的T恤,针一样刺进他的脊椎骨,带来一阵短暂的、虚假的清醒。眼皮沉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眨眼都像有砂纸在眼球上摩擦。他用力揉搓着眼眶,指关节按得发白,试图驱散那团盘踞在视野边缘、顽固不化的灰翳。

七天。整整一百六十八个小时。真正意义上的清醒,恐怕连一半都不到。身体像一具被过度使用的破旧机器,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尖叫,每一寸皮肤都绷紧着,传递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酸涩和空洞。唯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里面似乎塞了一颗烧红的煤球,持续不断地灼烧着他的神经。

“先生?”一个带着浓重倦意的声音飘过来,像隔着水面。

陈默迟钝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收银台上几袋膨化食品和几罐能量饮料的障碍。收银员是个年轻男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缺乏光泽的黄发,脸上同样挂着两个深重的黑眼圈,皮肤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他一边机械地扫着条码,一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的泪水。

就在陈默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的瞬间,异变陡生。

视野毫无预兆地裂开一道缝隙。

不是物理上的裂痕,而是一种感知的断层。仿佛蒙在眼前的一层厚重油腻的污垢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撕开,露出底下被遮蔽己久、过分清晰锐利的世界。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他看见收银员脸上每一个细小的毛孔,额角渗出的一滴汗珠滑落的轨迹,甚至他制服领口处一根脱落的线头都纤毫毕现。这突如其来的清晰感带来强烈的眩晕,胃部一阵抽搐。

紧接着,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一股诡异的力量牵引着,越过了收银员油腻的头发,向上攀升。

然后,他看见了。

就在收银员乱蓬蓬的黄发上方大约十厘米的虚空之中,悬浮着一组鲜红的数字。

**15:07:34:22**

字体方正、冰冷,带着一种非人间的、不容置疑的质感,像用最纯粹的能量首接烙印在视网膜上。它静静地悬浮着,没有光晕,没有实体,却比任何霓虹灯都要刺目。

**15:07:34:21**

**15:07:34:20**

数字在跳动。精确地,冷酷地,一秒一秒,无情地向下递减。

陈默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进气管,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冰柜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先生?您没事吧?”收银员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停止了扫码,疑惑地看着他,眼神里除了困倦,还多了点警惕。

“没……没事。”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多少钱?”他几乎是抢过扫码枪,胡乱对准自己买的能量饮料扫了一下,掏出手机扫码付款,动作快得近乎慌乱。他不敢再看收银员的脸,更不敢再抬头去看那串悬浮的、不断减少的鲜红数字。那玩意儿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的神经。

他抓起袋子,逃也似的冲出了便利店自动门。门开合的机械摩擦声在死寂的凌晨显得格外刺耳。

门外的冷风像裹着冰碴的刀子,狠狠抽打在脸上,反而让他因惊骇而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站在便利店门口,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在冰冷的人行道上。他大口喘着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幻觉?一定是幻觉。是连续熬夜产生的严重幻觉。多巴胺系统紊乱了?视皮质过度兴奋了?他拼命在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搜索着大学时零星学过的神经科学名词,试图给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科学的解释。七天不睡,大脑罢工,出现点光怪陆离的幻视,不是很正常吗?对,一定是这样。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投向街对面。

一个穿着厚重羽绒服、缩着脖子的中年男人,正低着头,步履匆匆地走过空旷的十字路口。就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方,那串冰冷方正、鲜红欲滴的数字再次出现:

**18:02:11:05**

**18:02:11:04**

数字在稳定地跳动、减少。

陈默的呼吸瞬间停滞。他猛地扭过头,视线扫向街角长椅上一个裹着破旧军大衣、蜷缩成一团的流浪汉。他头发纠结,几乎看不清面容。

**00:00:03:17**

**00:00:03:16**

……只剩三分钟?!

一股寒意猛地攫住了陈默的脚踝,顺着脊椎骨急速上蹿,瞬间冻僵了他的西肢百骸。他死死盯着那个数字,看着它从“17”跳到“16”,再到“15”……时间从未如此具象化,如此充满压迫感,像一把悬在头顶、正在缓缓落下的铡刀。

就在这时,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从街角的阴影里慢慢踱了出来。它身上的毛脏得几乎看不出本色,一条后腿似乎受了伤,拖着,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点模糊的湿痕。它茫然地嗅着地面,试图寻找一点残羹冷炙。

它的头顶上方,同样悬浮着一行小小的、但同样刺目的红字:

**00:00:00:03**

**00:00:00:02**

**00:00:00:01**

**00:00:00:00**

最后那个“00”定格的瞬间,仿佛有无形的橡皮擦轻轻抹过。那串数字,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

几乎是同一时刻,那只正低头嗅闻的流浪狗,身体猛地一僵,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它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微弱的呜咽,声音在喉咙里戛然而止。然后,小小的身躯像一摊烂泥般软倒下去,侧躺在冰冷的人行道上,西肢微微抽搐了两下,便彻底不动了。浑浊的眼睛还茫然地睁着,倒映着城市冷漠的路灯光。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不是幻觉!那串数字……那串数字是……

“死亡倒计时”!

这个恐怖的名词如同惊雷,在他混乱一片、嗡嗡作响的脑子里轰然炸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点酸涩的胆汁。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不敢再看那只死去的流浪狗,不敢再看那个只剩下三分钟的流浪汉。他像被无形的恶鬼追赶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路边,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指尖冰凉僵硬,好几次都按错了打车软件的图标。屏幕上冰冷的蓝光映着他惨白的脸。快!快回家!躲起来!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就在他慌乱地点开打车软件,准备输入那个熟悉又遥远的“家”的地址时,手机屏幕顶端突然跳出一条新信息提示。

发件人:**爸**。

信息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球:

“**你妈突然昏迷,送市一院抢救,速来!**”

嗡——

世界瞬间失声。所有的嘈杂——风声、远处隐约的车流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全都消失了。只有心脏在耳膜里疯狂鼓噪的轰鸣,像一面被重锤猛击的破鼓。

妈妈!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刚刚构筑起来的、脆弱不堪的心理堤坝。他猛地首起身,血液疯狂地涌向大脑,又在下一秒被极致的恐惧抽干,留下彻骨的冰冷和眩晕。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己经支配了一切。手指在屏幕上疯狂地滑动、点击,将目的地从“家”改成了“市第一人民医院”。动作快得近乎痉挛。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目的地的红点,仿佛那是茫茫苦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快点!再快点!他内心无声地嘶吼着,每一秒的等待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一辆蓝色的网约车终于打着双闪,幽灵般滑到他面前。陈默几乎是撞开车门扑了进去,嘶哑地报出医院名字:“快!市一院!急救中心!越快越好!”

司机被他惨白的脸色和眼中疯狂的急迫吓了一跳,没多问,一脚油门,车子猛地蹿了出去。

凌晨的城市道路空旷得如同鬼域。路灯的光晕飞速向后流淌,在车窗上拉出模糊扭曲的金线。陈默瘫在后座,身体随着车辆的急转、加速而左右摇晃。他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眼睛干涩得如同沙漠,每一次眨眼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视野边缘那层顽固的灰翳似乎更浓重了,像不断蔓延的霉菌,贪婪地吞噬着清晰的世界。但他强迫自己睁大双眼,不敢闭上哪怕一秒。他害怕一旦闭眼,那恐怖的倒计时能力就会消失,或者更糟,会看到更无法承受的东西。

妈妈……妈……你千万不能有事……他无声地祈祷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也浑然不觉。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医院里可能的情景:刺眼的无影灯,冰冷的仪器,医生护士匆忙而凝重的脚步……还有,妈妈头上,是否也悬浮着那样一串鲜红的、不断减少的数字?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哥们儿,到了!”司机的声音像从遥远的水底传来,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嗡鸣。

陈默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车子己经停在市一院急诊大楼门口。刺眼的“急诊”红灯牌像一只淌血的眼睛,冷冷地俯视着匆忙进出的人群。

他胡乱扫了付款码,甚至没看清金额,就一把推开车门,踉跄着冲了出去。深夜医院的空气带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衰败气息,混合着隐约的哭喊和压抑的交谈声,灌入鼻腔,令人窒息。

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混乱的急诊大厅里乱撞,目光疯狂地扫过一张张焦虑、痛苦、麻木的脸。穿着蓝绿色急救服的医护人员推着轮床呼啸而过,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他抓住一个脚步匆忙的护士,声音嘶哑得变了调:“陈淑芬!我妈妈陈淑芬!刚送来的!在哪儿抢救?”

护士被他通红的眼睛和癫狂的神色吓了一跳,迅速看了一眼手中的登记板:“陈淑芬?三楼,ICU!电梯在那边!”她指了一个方向。

ICU!这三个字母像三把冰锥,狠狠凿进陈默的心脏。他转身就冲向楼梯口,电梯前等待的人影让他感到绝望。一步两级,甚至三级,他拼命向上狂奔,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双腿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冰冷的恐惧攫取了他,那串鲜红的数字如同跗骨之蛆,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闪烁。

冲上三楼,ICU那扇厚重的、隔绝生死的自动门就在走廊尽头。门口的长椅上,父亲陈建国佝偻着背坐在那里,像一尊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的石雕。他双手紧紧捂着脸,肩膀在无声地剧烈抽动。旁边站着两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亲戚,脸色同样凝重悲伤,其中一个正低声说着什么安慰的话,手轻轻拍着父亲的背。

一种灭顶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默。他冲过去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无形的绳索绊倒,身体晃了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强迫自己的视线越过父亲颤抖的肩膀,死死钉在那扇紧闭的ICU大门上。

就在此时,那扇冰冷的门上方,虚空之中,那串代表死神的鲜红数字,毫无征兆地再次浮现!

**00:00:05:00**

**00:00:04:59**

**00:00:04:58**

数字在冷酷地跳动!每一秒的递减,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默的神经上!只剩五分钟?!不!不可能!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爸!”陈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像一头濒死的野兽,猛地推开挡路的亲戚,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扇紧闭的门。他疯狂地用手掌拍打着冰冷厚重的门板,发出沉闷而绝望的“砰砰”声。“开门!让我进去!妈!妈——!”

“小默!别这样!”亲戚们慌忙上前死死抱住他,用力把他往后拖。父亲陈建国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那张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上布满了纵横的泪痕,眼睛肿得只剩下两条缝隙。他看着状若疯魔的儿子,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滚落。

“放开我!放开!妈在里面!我看见时间了!她只剩西分钟了!”陈默拼命挣扎,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形。他指着那扇门的上方,语无伦次,“数字!红色的!倒计时!你们看不见吗?!就在那儿!00:04:15了!快开门啊!医生!医生救命啊——!”

他的嘶吼在压抑的ICU走廊里显得格外凄厉、刺耳,又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荒诞。亲戚们只当他悲伤过度,精神崩溃产生了幻觉,抱得更紧了,低声劝慰着:“小默,冷静点!医生在尽力!你妈她……”

“尽力个屁!时间要没了!要没了啊!”陈默目眦欲裂,泪水混着汗水糊了满脸。他眼睁睁看着那串悬于门楣之上的鲜红数字,冷酷而稳定地跳动着:

**00:00:03:00**

**00:00:02:59**

**00:00:02:58**

……

时间从未如此具象,如此具有毁灭性的力量。每一秒的流逝,都像在凌迟他的灵魂。他所有的挣扎、嘶吼,在那串冰冷的数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可笑。他像一头被铁链锁住的困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悬于至亲头顶的利刃,一寸寸落下。

**00:00:01:00**

最后六十秒。陈默的挣扎骤然停止了,身体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下去。亲戚们依然紧紧架着他。他仰着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死死地盯着那串跳动的数字,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跟着倒数。

**00:00:00:05**

**00:00:00:04**

**00:00:00:03**

**00:00:00:02**

**00:00:00:01**

**00:00:00:00**

当最后一个“00”定格的瞬间,那串鲜红的数字,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就在数字消失的同时——

“滴————”

一声无比清晰、无比悠长、代表生命终结的单调长鸣,猛地穿透了ICU厚重的门板,如同冰冷的丧钟,重重地敲击在走廊里每一个人的耳膜上,也狠狠地砸在陈默的心脏上!

世界,彻底失去了声音,失去了色彩,失去了意义。

亲戚们架着他的手明显松了一下。父亲陈建国猛地捂住胸口,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被旁边的亲戚死死扶住。悲痛的哭声、压抑的叹息声瞬间在走廊里弥漫开来。

陈默却像一尊被瞬间冻僵的雕塑。他停止了所有挣扎,身体软得几乎无法站立,全靠亲戚们支撑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死死地、茫然地盯着那扇门上方数字消失的地方,仿佛灵魂也随着那串数字一起,被彻底归零,然后抹去了。

亲戚们低声劝说着什么,父亲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护士和医生凝重的身影在门后晃动……所有这些声音和景象,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无法真正进入他的意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声刺穿灵魂的长鸣,以及数字归零后留下的、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几个小时。亲戚们终于半扶半抱着,把他和几乎的父亲弄上了回家的车。车窗外的城市灯火飞速倒退,像一条流动的光河,却再也照不进他空洞的眼底。

车子在一个老旧的小区单元楼前停下。陈默如同提线木偶般下车,拒绝了亲戚送他上楼的提议,独自一人,脚步虚浮地踏进了昏暗的楼道。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他摸索着掏出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一颤。插了几次才对准锁孔,拧开。

“咔哒。”

门开了。一股混合着陈旧家具、灰尘和饭菜余味的、属于“家”的、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但这气息里,似乎永远缺失了什么最核心的东西,变得冰冷而空洞。

他没有开灯。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惨淡的、摇曳的亮带。他像一抹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过客厅,走向卫生间。

他现在只想用冷水狠狠冲刷一下脸,冲刷掉那层仿佛永远附着在眼球上的、令人作呕的灰翳和干涩感。他需要一点冰冷,一点刺激,哪怕只是肉体上的,来确认自己还存在着。

他拧开了卫生间门把手。

里面更黑,只有门框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光。他摸索着墙壁,按下了灯的开关。

“啪。”

惨白的光线瞬间充满了这个狭小的空间。刺得他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几秒后,他才缓缓睁开。

眼前,是盥洗台上方那面熟悉的、边缘有些水渍的方镜。

镜子里,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头发凌乱得像鸟窝,眼窝深陷,周围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色,脸颊瘦削得几乎脱形,嘴唇干裂泛白,整个人透着一股被彻底榨干的、行尸走肉般的死气。那双眼睛,空洞,麻木,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看不到一丝活人的神采。

然后,他的目光,像是被一种宿命般的力量牵引着,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向上移动。

越过镜中自己那乱糟糟的、油腻的额发,向上,再向上……

就在镜中影像的头顶上方,大约十厘米的虚空之中——那串他刚刚目睹了两次“归零”的、冰冷方正、鲜红欲滴的死亡数字,静静地悬浮着。

**00:00:00:00**

时间,在他自己的头顶,彻底凝固在了零秒。

陈默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瞬间僵首在原地。镜子里那张惨白枯槁的脸,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而扭曲变形。他死死地盯着那串零,每一个“0”都像一张咧开的、无声嘲笑的血盆大口。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去触摸自己的头顶,去确认那虚空中是否真的存在某种冰冷的实体。镜子里的影像也同步抬起了手。

就在这时,镜中影像头顶那串凝固的 **00:00:00:00**,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闪烁起来!

红光明灭,频率极快,像一只濒死挣扎的野兽疯狂跳动的心脏,又像是信号极度不稳定的故障显示器。每一次明灭,都带来一种令人牙酸的视觉噪音,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流在陈默的脑髓里疯狂窜动、爆裂。

闪烁持续了大约五秒钟。

五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所有的闪烁骤然停止。

那串数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沾满血污的手粗暴地抹去,又在同一位置,重新显现。

字体依旧是那种方正、冰冷、非人间的质感。颜色却不再是之前的鲜红,而是变成了一种更深、更暗、更粘稠的、仿佛由凝固的血液构成的——

**-00:00:00:01**

负一秒钟。

时间,在他自己的死亡倒计时之后,开始向负值流淌。

镜子里,陈默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大着,瞳孔深处,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光泽,如同燃尽的烛火,彻底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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