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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里己经三天了，黄河边那股子阴冷湿气似乎还黏在骨头上。大虎这憨货倒好，在我店里睡得跟死猪似的，呼噜声震得货架上的剪刀都在抖。
"哥，你这床板硌得慌。"大虎揉着腰从后屋出来，手里还攥着半拉馒头，"比黄河滩的石头还硬。"
我正蹲在柜台后头收拾开店的窗纸，头都懒得抬："嫌硬滚回你家睡去。"
阿青则坐在门槛上磨他那把铁钩子，砂石蹭得"刺啦刺啦"响。自从回来，这闷葫芦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至于这俩货为啥还在我这，全因马瞎子临走前撂下话，让他俩在我这儿住几天，自己则神神秘秘说去办什么"大事"。
大虎这憨货一起来就在我店里西处溜达，东摸摸西看看。
我这剪纸店也就二十来平米，玻璃柜台里摆着生肖剪纸，墙上挂着"喜鹊登梅""麒麟送子"这些传统花样。最里头供着祖师爷的牌位，香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
"哥，你这店真带劲！等有一天！我也开个捞尸店！"说完，大虎抓着煎饼的油手往门框上一抹，留下五个黑指印。
我懒得搭理这憨货，闭眼揉太阳穴。黄河那晚的场面还在脑子里闪回：泡烂的新娘子、水里的白骨手、轿子里多出来的影子......最瘆人的是柳娘那双眼睛，白多黑少，跟死鱼似的。
"叮铃——"门口风铃响了。
一个穿校服的胖小子站在门口，圆脸上全是汗，校服背后印着"市一中"三个大字。
"请、请问..."他喘得厉害，像条搁浅的鱼，"能剪喜字吗？"
我挑了挑眉。这年头年轻人很少来剪纸店，更别说是剪传统喜字。大虎好奇地凑过去，差点把人家挤到墙上："小兄弟要结婚啊？"
胖小子脸"唰"地红了："不、不是...我是想送给..."他支支吾吾半天，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照片，"剪这样的。"
照片上是两个穿校服的背影，一高一矮，站在夕阳下的操场边。矮个子的马尾辫被风吹起，刚好扫在高个子的肩膀上。
"哟，早恋啊！"大虎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我瞪了他一眼，接过照片仔细端详。照片边缘己经起毛，明显经常被。
"叫什么名字？"我拉开抽屉找红纸。
"林小满。"胖小子紧张地搓着手，"那个...能不能剪得精细点？价钱好说..."
我没接茬，抽出张上好的朱砂红纸压在玻璃板下。剪刀刚碰到纸面，忽然感觉指尖一麻——像是被静电打了下。
"生辰八字报一下。"我状似随意地问，"要合婚的剪纸得看日子。"
林小满支支吾吾："就...就普通祝福不行吗？"
"普通？"我剪刀一顿，"那你干嘛不买印刷品？"说着指了指街对面两元店门口挂着的塑料喜字。
胖小子突然激动起来："那不一样！我查过了，只有真正剪纸匠人剪的才有灵性！"他声音发颤，"他们说...说您这儿的剪纸能..."
我"啪"地放下剪刀："能什么？"
店里的温度似乎突然降了几度。
"能...能让人永远在一起。"林小满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我心头一凛。这话听着像是知道些什么。正要追问，剪刀下的红纸突然"嗤"地一声——原本鲜艳的朱红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转眼变成了惨白。
"操！"大虎吓得往后一跳，"哥你这纸掉色啊？"
我死死盯着那张白纸，后脖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哪是掉色，分明是...
"你那个女同学，"我慢慢抬头，"叫什么名字？"
林小满的嘴唇开始发抖："陈...陈雨桐。"
"还活着吗？"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胖小子的心窝。他整个人晃了晃，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大虎手足无措地想去扶，被我一个眼神制止。
阿青默默关上了店门，把"营业中"的牌子翻到"休息"那面。
哭了足足五分钟，林小满才抽抽搭搭地开口："上个月...校车出事...她为了推开车门让其他人先走..."他攥着照片的手青筋暴起，话都说不齐活 "等我赶到医院...己经..."
我长叹一口气，把那张泛白的纸揉成一团。果然如此。
活人问情用红纸，亡魂托梦用白纸——这是剪纸行当最基本的规矩。红纸变白，说明要剪的对象根本不在阳世。
"所以你想用剪纸术留住她的魂？"我声音冷下来，"知道这叫什么吗？跟泰国养小鬼有什么区别？"
林小满猛地抬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就是想...想再跟她说句话..."
"放屁！"我一巴掌拍在桌上，剪刀被震得跳起来，"你这是要困住亡魂不得超生！"
想起黄河边柳娘的事，我更是火冒三丈，"人家小姑娘舍己救人，你倒好，想用邪术把她拴在阳间？"
胖小子被我骂懵了，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阿青突然走过来，递给我一杯茶："消消气。"
我灌了口茶，努力平复情绪。看着林小满那副模样，又有些不忍。十八九岁的年纪，哪懂什么阴阳禁忌，不过是...
"喜欢她多久了？"我语气缓和下来。
林小满抹了把脸："三年...从高一开学..."他摸着照片上女生的背影，"她坐我前排，头发总是香香的...我太怂了，一首不敢表白..."
大虎突然插嘴："那你现在整这些有啥用？人都没了。"
"我梦见她了！"林小满突然激动起来，"就在前天晚上！她站在我床边说冷...说校车底下好黑..."他浑身发抖，"醒来后我寻人打听，又查了好多资料，有人说...说剪纸能..."
我心头一紧。这情况比我想的还糟——不是单相思的执念，而是亡魂真的被牵绊住了。
"听着，"我蹲下来平视他，"我可以帮你剪一次纸，但不是喜字。"我从柜台下抽出一张特制的白麻纸，"这是问情纸，能让你见她最后一面。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林小满眼睛一亮。
"见完必须放手。"我盯着他的眼睛，"让她安心上路。能做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