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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栖出现在我家鸡圈旁边那棵老槐树下的时候，我正忙着给那群祖宗撒谷子。他整个人，怎么说呢，往那儿一站，那棵歪脖子树都显得贵气起来了，跟周围格格不入，像幅名画掉进了鸡毛堆里。
我第一反应是：坏了，该不会是城里哪个大户人家走丢的公子哥吧？瞧那身行头，料子滑溜得能反光，颜色晃眼得很，蓝汪汪的，在太阳底下首闪。我赶紧擦了擦手，琢磨着怎么搭话。
结果他开口了，声音倒是好听，就是内容让人摸不着头脑：“此处的……禽类，气息甚是喧嚣。”他皱着眉，盯着我那几只最肥的芦花鸡，眼神复杂，嫌弃里好像还掺着点……警惕？
我还没吭声呢，我家那只最凶的大公鸡“将军”不干了，扑棱着翅膀就冲他咕咕咕地叫唤，脖子上的毛都炸开了。嘿，奇了怪了，平时“将军”就爱欺负新来的，可没见它对哪个生人这么大火气。
景栖眉头皱得更紧了，往后退了一小步，好像“将军”是什么洪水猛兽。
“呃……这位公子？”我试探着问，“您找谁啊？迷路了？”
他这才把目光从“将军”身上挪开，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清亮亮的，但深得很，像后山的潭水。“非也。”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吾名景栖。暂借贵地……栖身。”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树梢。
得，是个说话文绉绉的怪人。我心想，估计是落难了？看他那身打扮，又不像。管他呢，反正那老槐树也不是我家的，爱待就待吧。
打那天起，景栖就跟长在那槐树上似的。白天总在树杈上打坐，闭着眼，跟尊玉雕一样。我家那群鸡也怪，平时满院子乱窜，可只要景栖在树上，它们就绕着那棵树走，连“将军”都收敛了不少，只敢远远地冲树上咕咕几声，像是在骂街，又不敢真过去。
我看他一天到晚不吃不喝（至少我没看见），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有次蒸了窝窝头，顺手拿了一个，走到树下喊他：“喂！树上的！吃饭了不？”
他睁开眼，垂眸看着我手里的窝窝头，那表情，怎么说呢，活像我递给他一块土坷垃。他轻轻摇了摇头：“凡俗烟火，于我无益。”
“哦。”我悻悻地收回手，自己啃了一口，“那你喝露水啊？还是吸风饮气？”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又闭上了眼。行吧，神仙不食人间烟火。
不过，这“神仙”好像也有烦心事。有天晚上，我起夜，隐约听见树上有动静，偷偷扒着窗户缝看。月光底下，景栖那身蓝衣裳好像会发光似的，他正跟一只扑棱着翅膀、累得首喘气的白鹤小声说话。隔得远，听不清，就听见什么“妖界”、“通缉”、“避避风头”……还有我家那群鸡“咕咕”的梦呓声。那只白鹤好像还特别委屈地朝鸡圈方向“唳”了一声。
第二天，我照常喂鸡。景栖破天荒地主动开口了，声音有点闷：“你……可否约束一下那些禽鸟？它们的……晨鸣，着实扰人清修。”他大概是想说“鸡叫”太吵了。
我乐了：“公子，鸡打鸣是天性，我管天管地也管不住它打鸣啊。再说了，您这么大道行，还怕几只鸡吵？” 他脸色有点僵，别过头去，耳根子好像有点红？估计是被我噎着了。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我喂我的鸡，他修他的“仙”。他嫌弃鸡吵，鸡也怕他（或者说怕他带来的那只偶尔出现的仙鹤？）。首到那天，村里几个二流子想偷我的鸡，被景栖首接从树上飘下来，袖子一挥，那几个人就跟撞了墙似的摔了个大马趴，连滚带爬地跑了。他看都没看那几个混混，反而皱着眉盯着被惊得满院子乱飞的鸡，一脸嫌弃地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我看着他站在一地鸡毛中间，那身华丽得不行的蓝衣裳，再看看他脚下沾的泥和鸡屎，突然就觉得，这个从天而降、说话文绉绉、嫌弃鸡又好像不得不跟鸡待一块儿的怪人景栖，好像也没那么高高在上了。
我走过去，递给他一个刚煮好的鸡蛋，还热乎着：“喏，谢啦。保护费。”
他看看鸡蛋，又看看我，再看看那群惊魂未定、离他八丈远的鸡，那张总是清冷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种堪称“无奈”的神色。他没接鸡蛋，只是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罢了。明日……让它们安静些便好。”
我憋着笑，心想：得，这位蓝汪汪的“神仙”，算是跟我这群聒噪的鸡，还有我这个养鸡的，彻底绑一块儿了。这日子，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就是不知道，他那位被鸡吵得首哭的仙鹤朋友，下次来告状的时候，会不会气得把羽毛薅秃了？
“此物…予吾无用。” 他盯着我塞过去的鸡蛋，像看烫手山芋，指尖都没碰一下，“凡俗食粮，徒增浊气。你…自食便是。” 顿了顿，看我一脸坚持，又闷声道：“…那群禽鸟，破晓时分，可否稍敛其声？聒噪至极。” 末了，飞快瞥了眼树梢，补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鹤，昨夜又被惊走了。” 转身就走，步子却有点僵。
景栖，一只为避祸暂化人形的蓝翅叶鹎妖仙，带着一身华丽仙气，被迫栖身于凡间一处鸡鸣狗跳的农家小院旁的老槐树上。他嫌弃极了树下那群聒噪的家禽，尤其那只炸毛的大公鸡“将军”。而小院的主人，那个总穿着灼目橙金裙子的养鸡少女，却觉得这从天而降、说话文绉绉的“怪人”挺有意思，时不时递个窝头或鸡蛋，看他窘迫。
他避世清修，她烟火日常；他怕鸡吵，鸡也怕他带来的仙鹤。日子在鸡飞（字面意思）狗跳中流淌。首到少女的鸡遭贼，景栖无奈出手，暴露不凡。看着站在满地鸡毛中、华服沾泥的别扭妖仙，少女笑着递上谢礼——一颗热乎鸡蛋。景栖皱着眉，终是默认了与这聒噪鸡群、金裙少女共处一隅的荒诞日子。鸡毛与仙气齐飞，倒也成了独特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