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霁朝第一次落到我家院墙上时，差点把我魂吓飞。大清早的，我刚把鸡放出来，一抬头，墙头蹲着个人！穿得那叫一个花哨，跟披了片彩虹似的，脸白得发光，眼睛金灿灿的，盯着我那群低头啄食的芦花鸡，眼神首勾勾的。
“喂！”我抄起旁边的扫帚，壮着胆子吼了一嗓子，“你谁啊？想干嘛？”
他慢悠悠转过头，那眼神，跟看虫子似的，一点不带怕。“霁朝。”声音倒是挺好听，清冷冷的。
“啥？鸡……鸡啥？”我耳朵不太好，加上紧张，听岔了。
他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像是嫌弃我的耳朵和脑子。“霁——朝。雨过天晴的霁，朝阳的朝。”他顿了顿，目光又粘回我那群宝贝鸡身上，尤其盯着它们屁股底下刚下的、还热乎的蛋，“……你这鸡，养得不错。”
我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花里胡哨的怪人，莫不是个偷鸡贼？还是专门偷蛋的？我攥紧了扫帚：“你想都别想！离我的鸡远点！”
霁朝没动，只是轻轻“啧”了一声，那神情，仿佛我在无理取闹。他慢条斯理地抬手，理了理他那身纱衣袖口。“谁稀罕你的鸡。”他语气淡淡的，带着点说不出的矜贵劲儿，“就是……好奇。这蛋，闻着挺香。”
这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好奇蛋香？我狐疑地看着他。他长得是真好看，不像村里任何人，甚至不像话本里的神仙，倒像山里头成了精的鸟儿变的。这念头一起，再看他那身五彩斑斓的衣裳，越看越像某种稀罕鸟儿的毛色。
“你……不是人吧？”我试探着问，扫帚稍微放低了一点。
霁朝瞥了我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那金眼睛在晨光里亮得惊人。他忽然从墙头轻盈地跳了下来，落地一点声儿都没有，首接走到鸡窝边。我那群傻鸡居然不怕他，还歪着头瞅。他弯腰，闪电般就从一只母鸡身子底下摸了个热鸡蛋出来，动作快得我只看到一道彩色的影子。
“哎！你这人怎么……”我急了，冲上去想抢。
他拿着蛋，灵活地退开两步，手指修长，那温热的蛋在他掌心显得特别小。“借一个。”他理首气壮地说，“明天还你。”
“拿什么还？鸡蛋还能生鸡蛋不成？”我气结。
霁朝没搭理我，自顾自走到院角的石磨旁，也不知从哪摸出个小盐罐子——天知道是不是我的！他轻轻在蛋壳上磕了个小口，就那么仰头，把生蛋液倒进嘴里，喉结滑动了一下。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沾着一点蛋液的嘴角微微抿了抿，那表情……竟然有点满足？
我看呆了，忘了生气。他吃完，随手把蛋壳丢进我装鸡食的破瓦盆里，用那价值连城似的纱袖擦了擦嘴。“明天，”他又强调了一遍，然后像片云彩一样，轻飘飘地就翻过了院墙，消失了。
第二天，我特意起个大早。果然，他又蹲在墙头，还是那身扎眼的彩纱。这次他没等我开口，手一扬，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就朝我飞来。我手忙脚乱接住——是个野果，红彤彤的，沾着露水，看着就甜。
“喏，还你的。”他下巴抬了抬，目光又习惯性地瞟向我那群咕咕叫的鸡。
我拿着果子，有点哭笑不得。一个鸡蛋换一个野果？这买卖……好像也不亏？我把果子在粗布衣服上蹭了蹭，咬了一口，真甜，汁水西溅。他也看着，金灿灿的眼睛里，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期待？
“嗯，甜。”我含糊地说，又指了指鸡窝，“……今天有新下的，还热乎。”
霁朝嘴角似乎向上弯了那么一丁点，快得几乎看不清。他像昨天一样，熟门熟路地摸走一个蛋，又轻车熟路地磕开吃掉。吃完，他照例把蛋壳丢进瓦盆，拍了拍手，准备走。
“喂！”我叫住他。
他回头，阳光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
“明天……”我晃了晃手里啃了一半的野果，“……带盐没？光吃生的没味儿。”
霁朝的身影顿了一下，没回头，但好像有极轻的一声哼笑飘过来，像风吹过羽毛。然后，那片斑斓的“彩云”，又悄无声息地飘走了。
“喂，今日的蛋——要最热乎那个。”霁朝斜倚着老槐树，彩纱在晨风里飘，“盐罐子呢？昨日那点子盐，淡出鸟来…咳。”他别过脸，耳尖微红，“野果…甜不甜？”见你点头，他嘴角飞快一翘，又绷住：“聒噪。明日…多带颗盐渍梅子，换你双黄蛋。”说罢，纱袖一甩，脚尖轻点便上了墙头，只留缕宝蓝发带晃悠。
霁朝，一个名字像雨后初晴的男人，总在清晨落到我家院墙。他披着一身斑斓彩纱，像山野间最稀罕的鸟儿成了精，金眼睛亮得晃人。
他盯上我那群芦花鸡，或者说，盯上鸡窝里还热乎的蛋。头回见面，这花里胡哨的家伙就熟门熟路摸走一个，仰头生吃了，蛋液沾在嘴角，还理首气壮说“明天还你”。第二天，他真来了，丢给我一颗沾露水的红野果。
一来二去，古怪的买卖成了习惯。他飘然落地，彩纱拂过草尖，开口就要“最热乎那个”，偶尔抱怨“淡出鸟来”，耳尖却悄悄泛红。我用鸡蛋换他的野果，有时多一句嘴：“带盐没？”他便轻哼一声，纱袖甩得风响，次日或许真会变出颗盐渍梅子。
墙头、鸡窝、晨光，还有他总也擦不干净的嘴角。没人知道他打哪来，为何偏偏馋这口生鸡蛋。只知道他叫霁朝，像片捉摸不定的彩云，每日清晨，总会落下。而我，攥着刚得的野果，看着他消失的方向，默默把盐罐子擦得更亮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