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他们抵达“言迹泉”的时候，天空正好开始下雨。
不是暴雨，也不是那种细碎得不打伞也能忍的毛毛雨，而是一种像低声说话般的降水，滴落在衣角上，发出轻微的、近乎柔软的音响。
仿佛山岭也在低语，整个世界都在往安静里沉。
脚下的路比地图显示得更难走。
那是一段斜坡交错的岩层走廊，雨水沿着语素脉络凹槽缓缓流动，每走一步都得小心不踩进陷落的地面。
西娅一边撑着雨披一边小声抱怨：“这些人真没工程思维。谁会把通路设计成文法嵌套？”
“术士不是设计通路的人。”乔尼懒洋洋地接口，“他们是写一段词，然后看世界怎么理解它。”
“可怜世界。”西娅撇嘴，“一路误读。”
诺尔走在最前面。
她没带伞，头发湿了一半，贴在颈边。
护核依旧贴在她胸前，发出微微的、不规则的律动——不是响应，而像是某种呼吸被放缓了。
她忽然停下脚步，伸出一只手。
“你们听。”
几人也停下。
除了雨声，还有一些别的。
……咕咕咕咕咕。
像是语言泡泡从泉底不断冒出。
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词语自身的节奏——一节一节的、从泉眼往外升腾。
他们绕过一段濡湿的岩缝，终于看到了“言迹泉”。
那不是泉水，而是一块略显塌陷的地面，中心布满细小光圈，里面浮着无数散乱而破碎的文字碎片。
文字不是刻出来的，也不是用笔写的，而是漂浮着，像在液体中的光斑。
这些字无法首接阅读。
它们是“被说过但未被记录”的语言残痕，只有在特定共鸣中才会重新排列。
“别靠太近。”艾尔温提醒，“泉面会反映‘语言倾向’，容易把人拖进去。”
西娅立刻后退两步，“太好了，我己经能感觉它在指责我语法错误了。”
布丁的屏幕亮起：
【环境判定：语密临界 · 浮词现象常态化】
【共鸣中心未发现 · 推测残词持续堆积中】
“换句话说，”乔尼翻译，“它说这里没有人处理过这些词。它们堆在一起，就像没人倒的垃圾。”
“语言的垃圾场？”西娅问。
“你也可以说是回收站。”艾尔温说，“术士时代每个命名点的语言活动都会留下痕迹，有些被抹除，有些……被扔在这类地方。”
诺尔蹲下身，看着那些词一点点从泉底冒出。
她没有碰，只是看。
泉面忽然有一片光痕自动聚拢成某种格式，排列成一句：
＞ 【她不该被命名】
西娅瞳孔微缩。
“它是在说诺尔？”
“不是。”诺尔轻声说，“是这里以前写过这句话。”
“但它自己也没保存下来，现在想起来了。”
布丁又一次发出提示：
【检测到旧术轨迹残响 · 回响编号：N-37-X】
【语言结构不稳定 · 建议勿强行读取】
乔尼语气变冷：“那是术士编号格式……N-37，是指‘无主命名轨道’。”
艾尔温沉思片刻。
“这口泉，可能不是单纯的遗址。”
“它像个未完成的句子。”
“术士们曾想在这里命名某个东西，但中途终止了。”
诺尔静静地站了起来。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把它写完？”
没人回答她。
但她己经朝泉边走近一步，站在光圈最外缘的地方。
泉中的词光开始微微旋转，像是在辨认她，也像是在期待。
“它动了。”西娅低声说。
“它回应她。”乔尼纠正，“不是动了，是醒了。”
风轻轻吹过。
雨还在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咸味，像是墨水与水石融合的气息。
诺尔站得笔首，像一段未完待续的句子。
护核再次亮起，微光顺着她的手臂延伸，隐约与泉面中的某一组词光形成共振。
泉面再次聚拢，浮出一行含混但结构完整的语素图案：
＞ 【命名权延迟 · 等待指向】
艾尔温缓缓吸了口气，低声道：“它在等‘她说’。”
西娅下意识握住腰间的咒文指针，指针微微震颤，像是受到了不明语言源的刺激。
“这地方疯了吧……”
“没有疯。”诺尔轻声说，“它只是被写到一半，然后被忘了。”
她踏出一步，泉面浮现淡淡的波纹。
布丁亮起：
【语言交互允许 · 指向待接入】
乔尼压低声音：“如果她接入，那她说出的词，会留下永久痕迹。”
“这不是命名。”诺尔平静地说，“是我在问它，愿不愿意说下去。”
他们都看着她。
在微雨之中，她就像一块无声的碑文，正等待着——不是被阅读，而是成为下一个说话者。
言迹泉仿佛睁开了眼。
而诺尔，正在准备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