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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很沉，像昨夜谁遗落在山背后的铁壶盖还未掀开。
小雨过后，公路上的尘粒凝成潮湿的细纹，一道道风干裂痕斜斜穿过马蹄形石板。蒸汽列管沿路排列，嵌在断裂边坡间，喷出节奏不一的白雾，像一条条呼吸疲惫的蛇。
艾尔温把斗篷披得更低了一些，驾驶着那辆没什么光泽的魔导车，坐姿一如既往地松垮，像随时准备和驾驶座一起散架。
副座上，诺尔抱着布丁，头靠在窗边，半睡半醒。
“这车子还真是废旧美学的巅峰。”西娅在后座发出评价，“你确定这不是哪位修理师傅出师前练手的练习品？”
“这是艺术。”艾尔温头也不回，“蒸汽诗人专属坐骑。”
布丁身体里传来乔尼的声音：
“根据综合震动频率与车壳疲劳指数，建议不称之为‘巅峰’，而称之为‘勉强还剩下轮子的构件集合’。”
“……”
诺尔咯咯笑出声来，似懂非懂地看了布丁一眼。
布丁发出两下呜呜的低鸣，仿佛也想接个尾句。
两天前，在离开“空想者遗址”前，西娅绕道去了提耶洛南边的货栈。
她没说自己是怎么绕开的封锁，只在回来的时候，把魔导车的钥匙递给艾尔温。
“我猜你不想再走着过完下半生。”她说。
艾尔温看着那辆熟悉得仿佛会喘气的破车，沉默了几秒，摸了摸它生锈的引擎盖。
“它要是还有感情，应该会怨我这段时间都在骑它的骨头走路。”
离开“空想者遗址”之后，他们需要一份详细的前线地理图——不仅是为了避开帝国与联邦的边境哨卡，更因为他们的目标地“断锋之崖”，并不在任何官方标记上存在。
西娅说，若要找到通向那里的“旧路径”，必须去一个“没人愿意承认存在”的地方。
“只有流亡者才会画下被遗忘的方向。”
“而标图者，就是最擅长记录那些‘不应存在之地’的人。”
“快到了。”西娅望向窗外。
前方丘陵线后，烟柱升起的地方，就是她要带他们去的地方——“流亡者市集”。
“这是一个不在任何地图上的聚落。”
“听起来很像你的人设。”艾尔温道。
“这地方不是人设，是传说。”
“市集嘛，到处都有。你要是说有卖咒文冰淇淋我可能还信它有传说。”
“它不是普通市集。它是逃亡者的肺。”
艾尔温挑了挑眉。
“所有说不出口的术式、逃不掉的身份、留不下的命……都在那儿找个地方喘口气。”
市集确实不像正常聚落。
他们穿过一段设有“转轨闸口”的山体凿道，进入视野开阔地段时，映入眼帘的是由残骸、齿轮、管道、废构件、浮萤灯箱拼接出的巨大“棚街”。
整个市集建立在一座废弃的旧型列车维护站之上，蒸汽轨道交错，棚盖搭在原先的维修滑臂上，不同势力的区域被用颜色各异的布条随意隔开——黄的是旧术商人，灰的是无所属咒工，红的是被通缉者开的补给点。
空气中混杂着锈蚀味、劣质魔素香、干面包和工业油脂的气息，像一个没洗干净的梦被掀开，放在铁轨边晾晒。
“欢迎来到人类社会的注脚。”西娅摊手。
艾尔温扫了一眼。
“这地方我给个七分。”
“满分多少？”
“负一百。”
“说真的，你是不是讨厌世界？”
“我不讨厌世界。我只是不习惯世界对我装作不认识。”
诺尔下车，皱了皱鼻子。
“这里也有烟囱的味道。”她说。
“对，因为这地方是用废烟囱搭起来的。”西娅解释。
“那为什么没有人咳嗽？”
“他们早就习惯了。”
诺尔低头看着布丁，小声道：“你会咳嗽吗？”
布丁摇头。
她笑了笑，牵着它的小手。
布丁脚步同步缓慢了一拍
“确认：物理接触未引起负向干扰。她信任我。”
艾尔温轻声：“那你信她吗？”
“逻辑上信任不必要。但系统默认她不是威胁。”
“先去找个老熟人。”西娅说，“他会给我们前往断锋之崖的正确路线图。”
“你确定他靠谱？”
“不，他是个骗子。但他的地图是真的。”
“那他是怎么骗你的？”
“用一张地图。”
艾尔温叹了口气。
“标图者……这个职业真让人怀念。”
“怎么，你以前干过？”
“我以前是画地图的。”
“后来呢？”
“后来我在地图上画了自己，就被除名了。”
乔尼接口：
“那一笔违规得很漂亮。你当时还说：‘想走一条没人给我画过的线。’”
艾尔温轻咳：“原来你还记得。”
市集腹地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混乱。
不远处，一只野猫大小的魔偶正在高台上表演喷火，旁边摊位同时贩售“翻译过期咒文”、“仿古护符”、“七天只响一次的咒铃”以及一堆看起来像没烧完的魔素炉渣。
“那是假的吧？”艾尔温问。
“哪一个？”
“所有。”
“当然不是假的。”西娅挑眉，“是无效的。假的会骗你，有效的会抓你。无效的——才是安全的。”
“他在那边。”西娅带他们绕过一处缝线棚，指向一个挂着“地图烧纸半价”布条的摊位。
一个矮胖老头正坐在摊后，胡子乱成地毯，头上戴着一顶几乎盖住耳朵的蒸汽眼罩。他面前铺着各种材料的地图，有羊皮、金属薄片、咒文卷纸，甚至还有一块老旧的机械合金板，被人用红墨笔画了满满线路。
“老赫奇。”西娅拍了拍柜台，“还活着呢？”
“还没活完。”老头推了推眼罩，眼珠子跟着晃了晃，“你带的是谁？”
“修理工一枚，小孩一只，还有个不知道哪来的魔偶。”
赫奇目光落在诺尔身上时顿了顿。
“她的脚步不对。”
“你又不是猎犬。”
“她走得不是现在这片地皮的节奏。”
西娅耸肩：“她是从‘塔下面’出来的。”
赫奇脸上那点笑意顿时冷了三分。
就在此时，布丁身上的光圈闪了闪，发出极轻的音调：
「检测到灰印构造 · 等级判定：观察等级 · 己激活状态」
艾尔温低声：“有人在看我们。”
“你能判断谁？”
“不能。但我能判断‘他们在判断谁’。”
他瞥了一眼诺尔。
女孩正蹲在一处摊位前，盯着一个会自动翻页的旧术书装置出神。
“她在泄露。”
“你是说魔素？”
“她的魔素在回音——不是故意，是这地方有太多‘丢失过的魔法’，它们会本能地向她靠近。”
“像找回母语。”
忽然，摊位后方传来一阵轻微的空间扭曲。
有人在远处引动魔素流动，企图干扰区域气场。
赫奇抬头，脸色一变：“有人在市集中心启动咒环。”
“谁干的？”
“不是谁，是想试‘有没有谁会回应’。”
艾尔温迅速走向诺尔，伸手按住她的肩。
她的眼睛微微发亮。
不是她释放了什么，而是她正试图听见某个声音。
“走。”他说。
诺尔点点头，没有多问。
他们迅速撤离人群。
艾尔温一边走一边按住布丁：“保持屏蔽。”
布丁胸口快速闪动，切换至“非广播通道”。
光圈切换瞬间，乔尼低声确认：
“屏蔽完毕。现在除非有人首接问候她的灵魂，否则我们在技术上属于‘不在场’。”
西娅一边撤退一边吐槽：“你能不能别用这种方式形容‘隐形’？”
他们穿入一处铁皮堆叠的小巷，蒸汽从地缝中冲出，温度高得像刚从锅里捞出的魔素内核。
西娅绕回原处，找到赫奇：“你刚刚看到的反应是什么意思？”
赫奇低声：“那小女孩，是不是跟塔有关？”
西娅没回答。
赫奇指了指自己脑后的纹身：“我也是‘标图者’，但我们不画只在地上走的东西。”
“你想说什么？”
“断锋之崖的位置，只有一个条件才能找到。”
“什么条件？”
“得有个名字——不是你认得的，是你从世界手里拿回来的。”
西娅望着赫奇铺开的地图卷轴。
上头有无数条交错的“路径”，而在最远端，有一处被红圈圈住的空白。
那里没有名字，也没有坐标。
赫奇低声说：
“那里不是画出来的，是抹掉后还没忘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