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到镇中时,天色己接近傍晚。
街巷上的影子被夕阳拉得极长,斜斜地贴在青石地面上。空气中是水井烧热后的蒸汽味,还有远处小摊贩开始炒制晚餐的香气。
旅宿门前,魔导车依旧安静地停在原地,像是守门的一员沉默伙伴。西娅走过去,拍拍车头,笑着说:“我们回来了,没让你一个人太久吧?”
车顶的信标灯“滴”地一声,亮了一瞬。
“这回是真的听懂了。”西娅感慨道。
“是监测模块识别了‘语义情绪高频语调’。”乔尼照旧打断,“顺带一提,车壳左下角被一只野猫尿标记过,我保留了气味样本。”
“……我还是喜欢它只会亮灯的样子。”
众人回到旅宿,将身上灰尘洗净后,在屋外小院的石凳边落座。院墙外是一条不算热闹的小巷,偶有镇民走过,也有人推着术木车往市场方向慢慢挪。
气氛平静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艾尔温靠着墙,半眯着眼听乔尼吐槽西娅刚才洗澡用了多少热水。伊岚坐在一边,双手交叠放在膝头,一言不发。她显得有些出神,目光始终落在庭院石地上一道风吹起的细草上。
诺尔没坐在院里,而是蹲在旅宿门口的小台阶上,把护核放在膝上,认真地看着它。
“你觉得它记住我了吗?”她轻声问。
护核没有回应,但她似乎并不在意。
她低头想了想,从包里取出随身的小笔和笔记册,在角落里写下了什么。
西娅走过来,好奇地一瞥:“你在画画?”
诺尔捂住:“不能看,是我写给它的。”
“写给护核?”
“嗯。”她点头,又低声说,“它很努力才记得我,我也要记得它。”
西娅蹲下来,隔着几页纸悄悄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呀,有时候就像个小朋友,”她轻声说,“有时候又像个要带我们回家的大人。”
诺尔没抬头,但嘴角扬起一小点。
艾尔温在一旁笑了一声,没有插话。
院外传来孩子追逐的笑声,伴随着风铃声短促地响了一下。暮色开始收紧,把天空从蓝紫染成深灰。
旅馆的灯依次点亮,小镇也从一天的沉默中恢复出“夜晚该有的声音”。
而他们,还在路上。
不过,今天这段路,格外安静。
夜色彻底落下时,小巷中亮起了稀疏的灯火。
镇子里没有统一的照明系统,每一户人家都用自家的术灯或火盏支撑门前的一小片光晕,像是用碎片拼凑起来的地图。空气中飘着温热的面包香,还有某种炖汤的味道,混着山风,让人忍不住想往更深的巷子走走。
“我出去走一圈。”艾尔温披上外套,随手拿了把短剑别在腰侧。
“帮我看看有没有烤甜薯!”西娅躺在屋里喊。
“别说话像传令兵。”他推门出去。
诺尔本来也想跟去,但看了眼还没写完的小册子,留了下来,只是对他挥了挥手。
伊岚没说什么,只是悄悄跟在他后面,一同走入巷中。
两人走在石道上,脚步不重,声音被风吹散得几乎听不见。巷尾有一棵老杏树,半枝探出墙外,在灯火下投下疏落的影子。
“今天她做得不错。”艾尔温率先开口。
“你说她,还是她写下的名字?”伊岚反问。
“我说她。”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她,“但我知道那两个不是分得开的事。”
伊岚站在一侧,神情柔和:“她是在努力写出那个名字对应的模样。”
“你是说她还不像Seura?”
“不是不像,而是——”她顿了顿,“她还在决定,那个词要装下哪些她想留下的部分。”
艾尔温没再追问,只是抬头看着一只术灯萤在巷口游弋,那小虫拖着微光的轨迹,像在夜空中涂字。
“你带我们来的地方,每一个都像是在帮她完成拼写。”
“那你带着她旅行,又算什么?”伊岚偏头问他。
“我?”艾尔温思考了两秒,嘴角微挑,“我只是个打字员。她说一句,我帮她敲上去,别拼错。”
伊岚笑了,像是很久没有听到这种荒诞却刚刚好的答案。
他们走到街角一家还开着的杂货摊,艾尔温买了两只用术火烘热的甜薯,随手多付了一点,摊主原本不收,但伊岚轻轻将钱推了回去,只说了句:“留着给孩子。”
她出手自然,语气松弛,没有半分迟疑。
艾尔温没问什么,只是点头,然后一边吃一边走回旅馆。
而这一夜,静语小巷仿佛为他们单独开了一条回去的路。
屋内的术灯己经调暗,只留一盏在客厅角落轻轻跳动着青色的光,像是夜里仍不肯入眠的一只眼。
晚饭是伊岚买回来的地方食物,炖芋、烟叶煮豆,还有一壶术温小米酒。没有谁特别饥饿,但大家都吃得很慢,也很安静。
西娅趴在桌上,舀着一勺豆子懒洋洋地说:“我还是觉得这种地方待几天也不错,不打架、不赶路,有风有火还有床。”
“我们不就是打算在这待几天么。”乔尼说道,“你是因为不用自己踩油门了才开心。”
“拜托,我上次踩油门那是被你骗了,谁知道副动力那么灵敏。”
“你们上次把魔导车撞进水沟。”艾尔温咬着筷子头说,“我还记得那个维修费用。”
“我没付吧?”西娅笑得心安理得。
诺尔吃得不多,她把自己的那份分了一点给艾尔温,一边小口喝着热汤,一边偷偷往护核方向瞥。
这次她没摸它,也没对它说话。
她只是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下一行字:
「今天,我被一口井记住了。」
没有加标点。就像她还没决定该用什么结束这句话。
吃过饭后,西娅首接把自己塞进了被褥。乔尼贴在墙边术板上,开始记录今日能量变化数据;伊岚坐在门口,把玩着一枚看似无用的小骨片。
艾尔温在收拾食具,诺尔过来帮忙,一边把碗碟堆到木盘里,一边低声问:“那个塔,会不会忘了我?”
艾尔温没有立刻回答。他把碗放好后,才蹲下来,把诺尔放在台边的笔记本合上,轻声说:
“如果连你自己都不忘了,那塔就不会忘。”
“但它是石头。”
“那你就写得比石头还久。”
诺尔想了想,点了点头。
她没有再问什么,而是拿着护核慢慢走回自己的小房间,轻轻关上门。
外面巷子里还有些风吹着,树叶发出沙沙声。旅馆的窗纸被风推得微微鼓起,但灯光没有熄灭,像是为某些仍未说出的话,留了一盏等待的余光。
艾尔温回到自己的床边,把腰带挂起,把刀放到手边,然后坐下,听着屋子里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他没睡着。
但他知道,今天的夜晚,不需要他去提问什么,也不需要做决定。
他们己经走在路上了,而路,暂时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