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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南行记
冯子安站在鄱阳湖畔，手指无意识地着怀中熔铸成一体的三枚铜钱。铜钱表面的景德镇御窑厂图景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与他右眼空洞中的灼痛遥相呼应。燕山青铜柱崩裂那日，哑婆残破的预言犹在耳边——"天启七年腊月，瓷鼎吞天"。
"客官，渡船来了。"船夫撑着竹篙靠岸，粗粝的嗓音打断了冯子安的思绪。
他紧了紧裹在粗布衣外的蓑衣，低头登船。船舱里弥漫着鱼腥与湿木的气味，几个瓷商模样的男子正围着矮几低声交谈。冯子安选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残存的左眼警惕地扫过每个人腰间——没有东厂的牙牌，但其中一人右手虎口处的老茧明显是长期使用弩机留下的。
"听说御窑厂这月又烧毁了三窑。"蓄着山羊胡的瓷商啜着劣茶，"李公公震怒，当场杖毙了两个把桩师傅。"
"嘘——"同伴紧张地瞥了眼船尾的船夫，"你找死么？那可不是普通的..."
冯子安假装困倦地闭上眼睛，右眼空洞里却传来细微的刺痛。三日前在九江驿站，他亲眼见到三个说着类似话题的商贩被东厂番子拖进地窖，再没出来。自燕山南下这一路，关于景德镇御窑厂的异常传闻越来越密，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渡船靠岸时，暮色己笼罩昌江。冯子安踩着湿滑的石阶上岸，右眼突然剧痛——铜钱在怀中剧烈震动，烫得他胸口发麻。他闪身躲进一家茶肆，借着油灯查看铜钱，发现背面的铭文竟渗出暗红血丝，在"瓷鼎吞天"西字下又浮现出一行小字：
**"戌时三刻，太白经天，龙窑启。"**
茶肆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冯子安透过窗棂缝隙看到一队着褐色贴里的太监正挨家搜查，为首的赫然是东厂理刑百户打扮。他摸向腰间短刀，却见铜钱上的御窑厂图景突然扩大，显示出后院墙一处狗洞大小的缺口。
"这位道长，可是要测字问卜？"
清冷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冯子安转身，见是个戴青纱帷帽的瘦高女子，左手托着罗盘，右手却反常地缠着绷带——绷带缝隙间隐约透出青铜光泽。
"贫道只问生死。"冯子安低声说出兄长留下的暗语。
女子绷带下的手指突然抽搐："生死有命，在星不在人。"她掀起帷帽一角，露出左眼——那根本不是人眼，而是一颗缓慢转动的青铜齿轮，"冯大人让我等你。"
冯子安呼吸一滞。齿轮的转动节奏与燕山哑婆如出一辙。
## 第二章：龙窑异火
柳七娘——这是齿轮眼女子告诉冯子安的名字——带着他穿过七拐八弯的巷弄。夜色渐深，昌江两岸的民宅陆续亮起灯火，唯独御窑厂方向一片漆黑。
"你兄长冯子康是自愿跳进釉缸的。"柳七娘突然开口，绷带缠裹的右手按在冯子安肩上，"泰昌元年九月初九，他带着《浑天仪注》闯入开窑仪式，说星象示警，九鼎复现必遭天谴。"
冯子安右眼的灼痛骤然加剧。兄长任钦天监丞时确实多次上书言星变，却在最后一次进宫后神秘失踪。他摸向怀中铜钱，金属的温热透过布料传来："那些青铜..."
"不是青铜。"柳七娘停下脚步，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窑厂轮廓，"是掺了人血的铜釉。万历三十八年起，御窑每烧制一批祭器就要熔三个活人——泥做骨，釉为血，窑火炼魂。"
一阵刺骨的江风刮过，冯子安嗅到风中混杂的焦臭味。不是木材燃烧的气息，更像是...皮肉炭化的味道。铜钱突然跳出衣襟悬浮在空中，指向御窑厂东南角。
"戌时到了。"柳七娘的齿轮眼转速突然加快，"看天上！"
冯子安仰头，只见一颗赤红如血的星辰划破夜空——太白金星反常地出现在北方，其轨迹正对御窑厂。与此同时，地面传来沉闷的震动，远处十八座龙窑同时喷出青紫色火焰，将夜空染成病态的虹彩。
"走！"柳七娘拽着他冲向围墙。在靠近的瞬间，冯子安看清那所谓的"狗洞"边缘布满细密铜线，正随着天上星辰的移动缓缓舒张收缩，宛如活物的呼吸。
他们匍匐爬过洞口时，冯子安的右眼突然涌出温热液体。不是血，而是某种带着铜锈味的黏液。黏液滴落在地面的瞬间，前方石板路上竟浮现出荧光般的脚印——正是兄长冯子康的官靴纹样。
"跟着血印走。"柳七娘的声音变得异常沙哑，"你兄长的魂魄在引路。"
御窑厂内部比想象中空旷。绕过几座堆满瓷土的工棚后，冯子安看到终生难忘的景象：九座巨型瓷鼎呈北斗九星排列，每座鼎前都跪着三个双手被铜线捆缚的工匠。鼎内沸腾的不是釉料，而是暗红粘稠的血浆，表面浮动着金属光泽的泡沫。
"第七鼎！"柳七娘突然压低声音。最中央的瓷鼎正在剧烈震颤，鼎耳上缠绕的铜线自动解开，像触手般伸向夜空中的太白金星。冯子安怀中的铜钱疯狂震动，他眼睁睁看着鼎腹浮现出兄长痛苦的面容——与燕山青铜柱上的戚继光如出一辙。
"子时祭品到——"
尖利的宣号声中，一队太监押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走向瓷鼎。当闪电划破夜空时，冯子安看清了那人的脸：竟是三日前在九江驿站见过的东厂百户！铜线瞬间缠住他的西肢，将其吊起悬在鼎上。冯子安这才注意到，所有太监的右手都戴着玉扳指——和他兄长失踪时佩戴的一模一样。
"星命者替星命者..."柳七娘突然解开右手绷带，露出完全青铜化的手掌，"你兄长的《浑天仪注》缺了最后一页——要破九鼎，需要戚家血脉与冯家星图合一。"
她猛地将青铜手掌插入冯子安右眼的空洞。难以想象的剧痛中，冯子安看到无数画面闪回：兄长将铜钱藏入杖中、戚继光在长城地脉埋下镇物、魏忠贤与李实观看星象图...最后定格在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
景德镇地下埋着更大的青铜躯体，九座瓷鼎不过是其指尖。而那巨物的面容，正是年轻时的万历皇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