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分,冯子安站在都察院值房内,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昨夜一场急雨,将紫禁城的金瓦洗得锃亮,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周延儒推门而入,绯色官袍的下摆还沾着晨露:"奏本己经递上去了。"他压低声音,"今早陛下突然召见内阁,脸色很不好看。"
冯子安着袖中的赤红矿石——自从入京后,这块石头就变得越来越烫,像块烧红的炭。
"温体仁那边有什么动静?"
"昨夜锦衣卫连夜搜查了工部档案库。"周延儒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但陆炳不知道,真正的账册副本在司礼监陈公公手里。"
信笺上是密密麻麻的数字,记录着各地矿场"特殊产出"的运输路线。冯子安瞳孔微缩——其中大部分朱砂、水银最终都运往了西苑永寿宫,那是嘉靖皇帝修道炼丹的场所。
"咚——"
景阳钟的巨响震得窗棂嗡嗡颤动。周延儒猛地站起身:"朝钟!这个时辰鸣钟,定有大事!"
二人匆匆赶往皇极殿时,广场上己经站满了文武百官。冯子安站在御史行列末尾,看见温体仁正在与几个工部官员低声交谈,而陆炳则阴沉着脸站在武官队列中。
殿门缓缓开启,司礼监大太监黄锦尖细的嗓音划破晨雾:"万岁爷口谕——今日免朝,着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儒、江西道御史冯子安,即刻至永寿宫见驾!"
百官哗然。温体仁手中的笏板"啪"地掉在地上,陆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穿过重重宫门时,冯子安注意到侍卫比平日多了一倍,每个角落都有锦衣卫的身影。永寿宫前的丹炉还在冒着青烟,但炼丹的道士们都不见了踪影。
"冯卿。"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冯子安浑身一颤。嘉靖皇帝竟亲自站在殿前的台阶上,身上只披了件道袍,赤足踏在青石板上。这位年近六旬的帝王须发灰白,眼窝深陷,但目光仍如鹰隼般锐利。
"鄱阳湖的事,朕都知道了。"皇帝的声音出奇地平静,"那些丹药...真的有毒?"
冯子安跪伏在地,额头触到冰冷的金砖:"回陛下,臣亲眼所见,丹砂混入人血后会产生剧毒。不仅害了矿工性命,更污染地脉,致使鄱阳水患不绝。"
"起来说话。"皇帝突然咳嗽起来,黄锦连忙递上帕子,"冯卿可知,朕为何要炼丹?"
冯子安抬头,看见皇帝道袍领口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红疹——与那些矿工的症状一模一样。
"臣...不敢妄测。"
"朕梦见一条赤龙。"皇帝望向远处的天空,"它说大明气数将尽,除非..."他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染了点点猩红。
一阵风过,丹炉里的青烟扭曲成狰狞的形状。冯子安袖中的矿石突然烫得惊人,他强忍疼痛,轻声道:"陛下,那或许不是龙..."
"报——!"
锦衣卫千户慌张跑来:"西苑药库走水!火势控制不住了!"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西边天空己腾起滚滚黑烟。更诡异的是,那烟云竟隐约形成龙形,与道观丹炉上方的景象如出一辙。
皇帝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癫狂:"好!好!既然天不容朕长生,那就..."他的目光陡然变得清明,"冯子安,朕命你全权查办此案,凡涉案者——"
"陛下!"温体仁带着十几个大臣冲进宫门,"冯子安勾结白莲教余孽,毁我大明龙脉,其心可诛啊!"
陆炳也带着锦衣卫围了上来:"臣请立即拿下此獠!"
局势瞬间剑拔弩张。冯子安的手按在腰间,却摸了个空——入宫前兵器己被收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宫墙上突然传来弓弦震动之声!
"嗖!"
一支羽箭钉在温体仁脚前,箭尾白羽犹自颤动。众人抬头,只见宫墙上不知何时站满了手持劲弩的腾骧卫,而统领他们的竟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
"陛下。"陈洪躬身行礼,"老奴己按您的密旨,将涉案人等全部监控。"
冯子安这才明白,原来皇帝早有准备。嘉靖缓缓走下台阶,赤足踏过青石板上的晨露:"温卿,你可知罪?"
温体仁跪地痛哭:"臣冤枉啊!那些丹药都是陆炳..."
"住口!"陆炳突然暴起,袖中滑出一柄匕首,"既然事败..."
"砰!"
一声铳响震彻宫苑。陆炳踉跄着倒地,胸口绽开一朵血花。冯子安回头,看见周延儒手中还冒着烟的短铳。
皇帝冷漠地看着这一切:"都押下去。冯卿,你跟朕来。"
永寿宫后殿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嘉靖示意冯子安坐下,亲自斟了杯茶:"尝尝,这是鄱阳湖今年的新茶。"
茶汤清亮,但冯子安注意到皇帝自己那杯分毫未动。
"朕时日无多了。"皇帝突然说,"那些丹药...确实让朕看到了幻象。有龙,有凤,还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茶几,"冯卿,你父亲是个忠臣。"
冯子安握紧了袖中的矿石,此刻它烫得几乎要灼穿布料:"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
"说。"
"请革除鄱阳矿税,赦免那些被迫参与炼丹的百姓。"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从案头取过一方玉玺,在空白圣旨上重重按下:"准了。另外..."他剧烈咳嗽起来,"朕会下罪己诏。"
走出永寿宫时,己是日上三竿。冯子安站在汉白玉台阶上,看着侍卫们押解着一队队涉案官员走过。周延儒匆匆赶来:"快回家收拾行装!"
"怎么?"
"刚收到的消息。"周延儒压低声音,"温体仁的余党狗急跳墙,正在查抄你的住处!"
冯子安飞奔出宫,远远就看见自己的小院浓烟滚滚。几个锦衣卫正在翻箱倒柜,书册文稿被扔得满地都是。他正欲上前,突然被人拽进小巷——是陈伯在京城的药铺伙计!
"冯大人别去!"伙计塞给他一个包袱,"这是苏姑娘托人捎来的,说务必亲手交给您。"
包袱里是那套蓝布衣裙,冯子安认出是苏蘅平日最常穿的那件。衣服里裹着一封信和一小包枇杷叶,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树结果了,等你回来尝。"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冯子安将信贴身收好,跟着伙计钻进曲折的胡同。转过一个弯时,他怀中的赤红矿石突然掉落在地,"咔嚓"一声裂成两半——
里面竟藏着一颗龙眼大小的金色珍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伙计惊呼,"鄱阳湖的龙珠?!"
冯子安拾起珍珠,忽然明白阿泉为何说这石头是"暖的"。珍珠触手温润,内里似有光华流转,让人想起鄱阳湖上那场破晓的虹。
"备马。"他紧紧握住龙珠,"我要立刻回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