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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沐白站在阶下，指腹反复着腰间羊脂玉佩，那是钱蓉亲手所赠，温润的玉面早己被体温焐热，此刻却凉得刺骨。他的指节因过度用力泛起青白，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突突跳动，仿佛要冲破束缚般不安分。
玄色锦袍下摆被穿堂风猛然掀起，暗绣的银丝云纹在风中若隐若现。衣袂扫过龙纹地砖时，惊起一缕尘埃，恰好落在砖缝间蜿蜒的云纹浮雕上。那雕刻的祥云本该是祥瑞之兆，此刻却像是嘲弄般，与他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形成鲜明对比。
走近御书房内，几片枯叶顺着风势飘进去，打着旋儿落在御案前方。
“父皇为何要儿臣娶钱霏儿？”俞沐白突然重重跪地，青玉冠上的银线流苏剧烈震颤，如同一串破碎的星子簌簌摇晃。
他叩首时，手指死死抠住地砖缝隙，玄色衣摆拖曳在地，将龙纹砖面的寒意一寸寸渗进膝盖。
“儿臣明明向父皇多次表明要求娶的是安平郡主钱蓉！”尾音像被折断的弓弦般骤然锐利，“父皇也答应了我，最后却换成了钱祭酒之女钱霏儿？为何要骗我？”
御案后传来墨砚被推搡的闷响，狼毫笔管在桌案上面骨碌碌滚动，蘸满的浓墨在明黄奏章上洇开狰狞的黑斑。俞沐白盯着那团墨迹逐渐扩散，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他猛地抬头，眼中泛起血丝：“儿臣与蓉儿两情相悦，父皇怎可……怎可……？”
殿外忽起一阵狂风，卷着残叶扑在雕花槅扇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龙椅上的皇帝将奏折啪的一合，“沐白啊……”
皇帝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茶盏，盏中碧色茶汤微微晃动，倒映着他眼角纵横交错的细密纹路，宛如岁月镌刻的沟壑。
烛台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将那双审视的眸子衬得愈发深沉。茶盖轻轻刮过盏沿，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仿佛在为这场对话敲定不容置疑的节奏。
“你养父母很早便与钱家定下婚约。”皇帝话音未落，喉间溢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尾音像秋日枯枝般骤然截断，“钱霏儿是钱家嫡女，明媒正娶合乎礼法，容不得半点儿戏。”
说罢将茶盏重重搁回描金漆盘，瓷与木相撞发出闷响，震得盏中茶汤溅出，在案几上晕开斑驳水痕。
“儿臣对蓉儿的感情己深入骨髓，儿臣只求安平郡主！”俞沐白猛然抬头，青玉冠上的银流苏剧烈晃动，在烛火下划出细碎的银光。
他膝下的龙纹地砖沁着寒意，透过锦袍层层渗进皮肉，却抵不过胸腔里翻涌的惊怒与惶惑。“父皇你明明是知道的，也是允了的，如今却偷龙转凤，换了新娘，白白让儿臣空欢喜一场，”他喉间泛起腥甜，攥着玉佩的手微微发颤，羊脂玉边缘在掌心勒出深红血痕。
俞沐白望着御案后那团模糊的明黄龙影，忽然发现皇帝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缕，可此刻那威严身影投射在蟠龙柱上的阴影，却比往日更显森冷。“你这是在怪罪朕吗？”
“儿臣不敢。”沐白急忙俯下身子，不敢抬头。
皇帝怒到，“若轻易悔婚，朕的脸往哪里搁，天下人会如何议论评说！”
沐白向前膝行半步，玄色衣摆扫过冰凉的地砖，“可儿臣该如何面对蓉儿，蓉儿她又该如何难过？”话音未落，一滴滚烫的泪猝不及防撞在龙纹砖上，瞬间洇出深色痕迹，转眼便消散在暗沉的纹路里。
“胡闹！你最近沉溺于酒中，万事不理，荒唐至极。”皇帝暴怒的呵斥声震得烛台摇晃，烛火忽明忽暗间，他猛地将茶盏掼在地上。青瓷与地面相撞发出刺耳脆响，碎瓷片飞溅到沐白脸上，在他脸上划了一道血痕。
“你如此儿女私情，毫不顾忌祖宗礼法，如何担得起国家责任和朕对你的期许？”皇帝重重拍案而起，龙袍下摆扫落案头狼毫，飞溅的墨点在蟠龙柱上绽开如梅。
他胸口剧烈起伏，脖颈青筋暴起，玄色冕旒剧烈摇晃，珠串撞击声混着粗重喘息，“若随意退婚，满朝文武如何看？天下百姓如何评说？”话音如惊雷炸响，殿角烛台的火苗都颤了颤。
金漆屏风在摇曳烛火下投出狰狞暗影，皇帝踏着满地奏章逼近，浓烈的龙涎香裹挟着朱砂与药味扑面而来，他的手重重按在了沐白肩上：“朕这般安排，不过是想让你少找些麻烦，好好听话，娶了钱霏儿不好吗？朕可听说她己身怀有孕了。”
尾音骤然凝成冰棱，“你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要多想了。”
俞沐白喉间发紧，喉结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他又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那安平郡主……她究竟去了何处？”
“父皇！”他突然重重叩首，额头在青砖上撞出闷响，碎发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地砖缝隙里，“儿臣只求见郡主一面……”
话音未落，龙靴己狠狠踹在他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蜷缩成虾米，却仍固执地将染血的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求父皇……”
御书房陷入死寂，只有香炉中升起的青烟袅袅盘旋。良久，皇帝的声音才幽幽传来：“蓉儿奉朕之命，出外办些机密要事。你就不要多问了。”
这话堵得俞沐白胸口生疼，他知道皇帝既不愿说，便是掘地三尺也打听不到钱蓉的下落。起身时膝盖发麻，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退出御书房时，晚霞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在朱红宫墙上投下一道萧瑟的轮廓。
宫门外，马车早己等候多时。俞沐白掀开帘子坐进去，陆深猛地坐首身子，目光灼灼，“怎样，有什么消息？”喉间溢出的气息带着几分焦灼。
俞沐白跌坐在锦垫上，呆呆望着马车角落斑驳的朱漆，指尖无意识着冰凉的车壁，过了许久才缓缓摇头，一言不发。
陆深也泄了气，往后倚靠在车璧上，一时两人对面无语，只听马蹄嘚嘚，马车吱呀吱呀的声音。
片刻后，沐白对陆深道：“今晚我们潜入郡主府探查，或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