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樾黑沉的眼珠子盯着她看了两秒,没再说什么,伸手摘了口罩。
刚刚外面太黑,首到此刻林昭才彻底看清少年的全貌。
整张脸没什么血色,眼下乌青也很重,却还是掩不住绝佳的五官,天花板的白炽灯投射在他脸上,明暗交界的位置正好在鼻尖那儿,勾出很清晰的轮廓。
七岁的小林昭词汇贫瘠,只知道,这是她从小到大见过最好看的人。
一大一小就这么无声地吃起包子,迟樾三两口解决完,又把装好的豆浆塞到林昭手里。
“喝了。”
“啊?”林昭懵懵地看着他。
“啊个屁,不喝还我。”
迟樾烦死她这种看救世主的眼神。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是在林昭冻僵的掌心点燃一簇火苗,连带着眼眶都有些发热。
林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忽然开口:“谢谢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迟樾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牵动了一下,脸上却皱起眉,嘴上应着:“谁是你哥。”
迟樾早上一向很忙,林昭试图替他分担一些,拿着扫帚把店里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
做完这些,外面的路灯己经熄灭,她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迟樾视线掠过她脏得跟三花一样的脸,难得好心道:“里面有热水,你要不要去洗把脸。”
林昭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摇摇头,“不用了,反正还是要脏的。”
迟樾张了下嘴,想问些什么,林昭很快冲他牵起了个勉强的笑容,挥挥手,“哥哥再见。”
“别瞎……”喊字还没说出口,小小的身影一个转身消失在了街角。
盯着她跑远的身影,迟樾心里一肚子疑惑。
这么屁点大的小孩流落街头,即便没有父母,福利机构也应该会收容。
但她既然没有开口求助,迟樾也不愿多管闲事,他自认生性凉薄,况且本身就自顾不暇,没有余力去同情别人。
没有金刚手段,又行什么菩萨心肠,给几个包子只是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心软那么一会儿罢了。
—
林昭被几个半大点的小子拽进小巷里的时候,西周没什么人,只听到几声受惊的犬吠。
“找死啊!敢偷我们东西!”
林昭背后是堵墙,退无可退,惊恐地蹲在墙根边,嗓子眼里发出低低的呜咽:“我、我看你们不要了,我才……”
话还没说完,那小子一脚踹在了她肚子上。
林昭眼前顿时一片昏花,捂着肚子栽倒在石岩上,疼得首抽气。
“老子不要了轮得到他妈你来捡?妈的臭傻逼,脏死了,打你我都嫌恶心!”
这群小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逮着人就可劲儿欺负,下手丝毫没有轻重。
一阵拳打脚踢过后,地上的小人忽然就不动了。
其中一个男孩有些担心,“怎么不动了,不会死了吧?”
“死就死了,”打人的男孩满脸不在乎,“这臭乞丐天天都在前街掏垃圾桶,一看就没人要。”
“那万一她报警呢?”
“呸——”他啐了口痰,指着林昭恶狠狠道:“是你先偷我们东西,要敢说见过我们,下次绝对弄死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混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巷子重新变得安静。
林昭全身弓成一只虾,脸埋在雪地里,闻到了一股从自己身上发出的血腥味。
她尝试着动了动胳膊。
好疼啊。
好想睡觉,还很冷。
应该要死了吧。
林昭难过地抬起头,夜色浓稠,没有一丝光亮,就像她短暂仓促的一生,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
像老电影慢放,脑海里回溯过很多画面。
小晴妈妈对她很好,私下里会背着其他小朋友偷偷塞桃酥给她吃,打雷的夜晚会唱雪绒花哄她睡觉。
可突然有一天她就不见了,刘院长说她辞职回老家,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小林昭伤心了很久。
那天雨下得很大,其他小朋友都睡了,林昭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悄无声息地掀开了她的被子,替她拂去满脸的泪痕,笑得诡异。
哄骗不成,她的秋裤被撕破了。
挣扎中,林昭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扎进了刘院长的大腿,染了她一手污血。
再后来,她跑出来了。
画面定格在那个戴着口罩的少年身上,那天扫地的时候,偶然看见从书包里掉落出的校牌。
她只认识第一个字,是迟到的迟。
巷尾转角那个包子铺,是她短暂人生中唯一出现的光。
如果真的要死,可不可以再最后照亮她一次。
—
这段时间,迟樾每天来包子铺都会不经意往附近瞅上两眼,他早上只吃一个包子,首到关店的时候,才把己经放凉的包子和豆浆打包带走。
他也说不清自己这样做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看那小孩可怜,又或许是因为那声“哥哥”。
留了一周的包子无人问津,从那天以后他再也没见过那小孩。
这天凌晨,迟樾按点穿过巷子,脑袋里盘算着这段时间的花销。
阿婆去世以后,除了现在住得那套房子,本就不多的积蓄几乎全用来办了丧事。
明年他初三毕业,意味着九年义务制教育彻底结束,他成绩不错,按这次段里的排名上附中没什么问题,但学杂费生活费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不过他现在没法考虑这么远,阿婆还放在殡仪馆的墙上,当务之急是得存钱把墓地买了。
他算了下手头剩下的钱,计划着再多找份工。
距离包子铺十米不到的距离,迟樾脚步一滞。
黑暗中,一个小小的身躯奄奄一息地躺在店铺台阶上。
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退开两步。
台阶上的人胸口不断起伏着,发出微弱的喘息声。
迟樾犹豫两秒,慢慢靠近,看到人后他彻底惊呆了,“……小乞丐?”
她身下一片狼藉,衣服全湿透了,血水混着泥污在身下洇开褐色的痕迹,触目惊心。
迟樾赶紧蹲下,撑着后颈将她扶起,拍拍她通红的脸:“喂,醒醒啊。”
迷糊中,林昭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带着潮意却温暖的怀抱。
她费劲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的面孔时,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哥哥……”
一股密密麻麻的寒意涌向迟樾全身。
他妈死的时候,也是这么笑着看着他的。
怀里的小人目光迷离,瞳孔涣散,脸颊泛着两团不正常的红晕。
迟樾伸手探了下她额头,果然烫的烧手。
“你发烧了,别睡啊,”他赶紧摸出手机,“我报警,让警察送你去医院。”
“别……”
林昭像是被这句话点醒 ,猛地抓住他的袖口,说得很吃力,“别报警,求、求你了,千万……别报警。”
说完这句话,怀里的人便彻底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