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包子铺老板关门回老家过年,临走前给迟樾封了个大红包,夸他做事靠谱,让人省心,夸着夸着还不忘把自己那倒霉儿子揪出来拉踩一番。
迟樾也趁着年节返乡人手不够的浪潮,终于找到了份新工作,在巷口一家叫“车尚美”的车行帮人洗车。
临时工没有底薪,按提成算薪资,迟樾想多赚一点,几乎是从早干到晚,抽不出时间回家做饭。
他本来打算拿点钱让林昭出去吃,可又想到她上次宁愿饿着肚子也舍不得花钱的抠门儿样……只能提前包了些饺子放冰箱里,简单教了下林昭怎么煮,他来不及回家的时候让她自己解决。
到了年三十,洗车行放了两天假,迟樾一大早就出门买菜,毕竟过年,他难得多买了些,又绕到冷冻区挑了一袋鸡翅。
早些年过年都是阿婆掌勺,迟樾最喜欢吃的就是她做的土豆鸡翅煲,他一个人可以吃完一整锅。
后来阿婆身体不太好了,就站在边上手把手教迟樾做,一下骂他酱油放多了,一下又是鸡翅腌咸了。
后来,他学会了,可惜阿婆却再也吃不到了。
迟樾提着菜站在家门口,钥匙插进锁孔里却迟迟没有转动。
这时,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
“哥哥!你看我剪的——”
林昭举起的手僵在半空中,笑容凝固在脸上,因为她看见迟樾仓促别过脸时,眼角那抹的水光。
迟樾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换鞋进了屋,再抬眼时,他神色一滞。
窗台上歪歪斜斜地贴着几朵红纸剪的窗花,边角还留着明显的剪痕,中间贴着个歪七八钮的“福”字,衣字旁还少了一个点。
一看就是林昭的手笔,笨拙而用心,硬是在这灰扑扑的老房子里挤出几分生涩的年味来。
迟樾盯着窗户看了几秒,缓缓吐出两个字,“真丑。”
林昭尴尬地往矮柜上爬,“那、那我撕了吧。”
“不用了。”迟樾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很快又松了手,转身往厨房走,声音闷在围巾里,“……贴着吧。”
林昭察觉到迟樾低落的情绪,又不敢多问,像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
他这边菜还没出锅,那边盘子就递过来了,他刚打开水龙头要洗手,林昭己经拿着毛巾在边上等着了。
迟樾接过毛巾,无奈地看着她,“老跟着我干嘛,去盛饭。”
夜幕低垂,远处新城区的高楼大厦早己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而这片建于八十年代的老旧居民楼,大部分居民早己迁走,只剩零星几户人家亮着灯。
贴着窗花的玻璃凝着薄霜,朦胧透出暖色的光晕,狭小的客厅里,黑色塑料桌上摆着三菜一汤,仔姜肉丝,韭菜炒香干,土豆鸡翅煲和一碗西红柿蛋汤。
窗外,远处炸开一簇烟花,绚烂的光透过玻璃,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
小姑娘的吃相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言喻,可迟樾看着她鼓起的腮帮子和沾满酱油渍的嘴角,忽然觉得胸腔里某个空洞的角落正在逐渐被填满。
这个除夕夜,没有了阿婆,他却也不是一个人。
年夜饭才吃到一半,家里的门突然哐哐哐被敲响了。
迟樾狐疑,这大过年的谁会来找他。
结果一打开门,一个棕色熊状物站在他家门口。
迟樾略显无语地看着蒋昊头上那顶雷锋帽和身上那件比他人还大了一圈的皮猴儿,跟他妈要进山打猎似的。
“你穿了个什么玩意儿?”他拧着眉问。
“我冷啊,外面冻死个人了。”蒋昊哈着气,拎着大包小包风风火火地进了门。
林昭忙从凳子上下来,规规矩矩地对着他鞠了个躬,“耗子哥哥过年好!”
“唉唉过年好,”蒋昊边摘帽子边哈着气说,“妹妹以后别这么客气,整得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林昭傻笑着挠了挠头。
迟樾接过他手上那一堆大包小包,低头看了眼,“大过年的你不用待家?过来给我拜年啊?”
“咱俩同辈,我给你拜个屁的年,”蒋昊拖了张凳子大喇喇往桌前一坐,“今年在我奶那过年,一堆小屁孩,简首吵得要命,这不担心你除夕夜过得太凄凉,来看看你俩。”
说着又瞅了眼桌上那几道菜,“过年就吃这些啊?”
林昭立马接嘴,“哥哥做的鸡翅可好吃了,耗子哥哥你也尝──”
她瞥见砂锅里剩下得那几块土豆,话音一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要过来,鸡翅被我吃完了。”
蒋昊从袋子里拿出几个保温盒往桌上一放,“来,给你俩加个餐,我妈特地多做了点儿,让我给你拿来。”
这是阿婆走后第一个春节,迟樾知道蒋昊是特地来看他的。
他拍拍蒋昊肩膀,“谢了兄弟。”
“别,”蒋好嫌弃地挪开肩膀,“你还是骂我吧,这么肉麻我还真不习惯。”
“你就是欠的。”迟樾笑着骂他。
林昭十分有眼力劲儿地跑去厨房多拿了副碗筷,“耗子哥哥你也吃。”
蒋昊接过碗,又细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孩,啧了一声,“你还真别说,这小孩现在看着有点姑娘样儿了,是个小美人坯子啊。”
迟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先前还真没仔细注意过,林昭己经不是小秃瓢儿了,才长出的头发不过寸余,软软的毛发柔顺地贴着头皮。
她身上穿着许婧怡先前拿来的衣服,一件粉色小棉袄,圆圆的脸蛋被毛领托着,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眼尾天然带了些上扬的弧度,像只年画娃娃。
林昭对二人的注视浑然不觉,大口啃着蒋昊带来的猪蹄,吃得油渍呼啦满嘴油光。
迟樾抱着胳膊嗤了声,“这吃相,真是没救了。”
蒋昊伸手拍拍桌子,凑到林昭面前,“诶妹妹,哥哥跟你商量个事儿。”
林昭动作一顿,疑惑得看着他。
“以后别叫什么耗子哥哥,洋不洋土不土的。”
“那叫什么?”林昭问。
“就叫哥哥啊,”蒋昊说,“非得加个耗子干嘛。”
林昭瞅了眼迟樾,在她心里,哥哥只有一个,只能是小迟哥哥。
于是她装作没听见,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好的耗子哥哥。”
“……”
“你确定她脑子没问题?”蒋昊转头问迟樾。
“你脑子才有问题。”迟樾踹了他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