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更剧烈了,沈烬扶着青铜门的手被震得发麻,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她望着高台上的南宫烬,那个总在她咳得喘不上气时轻拍她背的义兄,此刻眼底的红血丝正顺着眼尾爬向鬓角,像被黑墨染透的蛛网。
"阿烬,小心!"楚昭突然拽着她往旁一扑。
青石板在脚边裂开,一条由紫黑毒气凝成的巨蟒破缝而出,蛇信子吐着腥气,正对着方才她站的位置。
沈烬后背撞在墙面上,喉间泛起甜腥——是方才被震落的青铜灯盏碎片擦过了锁骨。
她盯着那蛇信子扫过自己发梢,烬火在掌心腾起幽红,却见毒气裹着火焰往上一卷,竟将她的灵力生生压了回去。
"这毒气掺了蚀骨草。"楚昭己挡在她身前,玄色龙袍被气浪掀得猎猎作响。
他指尖结出霜花,寒气顺着地面蔓延,所过之处毒气凝成紫晶般的冰碴,"你体内烬火本就受诅咒反噬,不能硬抗。"
沈烬咬着唇点头。
她能感觉到毒气正顺着鼻腔往肺里钻,每吸一口气,经脉就像被细针密密麻麻扎着。
可当她抬眼看见南宫烬时,那些刺痛突然钝了——他腰间的断玉在火光里泛着暖黄,和赵原举着的半块严丝合缝,像两瓣被利刃劈开的月光。
"十年前雪地里烤红薯的火,你说要烤到我手暖为止。"赵原踉跄着追上台阶,断玉在他掌心沁出冷汗,"你说等我老了,要背我去看江南的桃花——"
"住口!"南宫烬突然挥剑。
"烬雪"划破空气的锐响里,赵原手中的断玉应声而碎。
沈烬看见那老人踉跄着跪地,白发间沾了血,可他仍伸着手,像是要接住那些碎玉渣。
而南宫烬的胸口剧烈起伏,嘴角却溢出笑:"誓言?
那是孩童的梦!
当我看着师父被林怀远的毒箭穿胸,当我在乱葬岗扒了三天三夜才找到阿烬的血衣——"他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烬雪"剑刃上,"那些誓言早被烧成灰了!"
毒气巨蟒再次缠来。
沈烬的烬火这次烧得更烈,可每一缕火焰都像在抽她的筋骨——诅咒在体内翻涌,她能听见心脏"咚咚"的闷响,像是要挣破胸腔。
楚昭的寒气与她的火焰在半空相撞,竟腾起一团金红相间的光,将毒气逼退半尺。
"双生之火!"
清越的女声突然炸响。
沈烬抬头,只见穹顶裂隙处垂下一道金光,穿破毒雾。
那人身着月白法衣,手持一柄缠绕净焰的法器,每一缕火焰都是透亮的金,所过之处毒雾发出"滋滋"的惨叫:"你们本是同源双生,一寒一炽,合则破万劫!"
楚昭的手突然顿住。
沈烬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情绪,像被封在冰下的火种。
而她自己的心脏跳得更快了,烬火竟不受控制地往楚昭方向涌去,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火链。
"荒谬!"南宫烬抹去嘴角黑血,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我才是陪她长大的人!
我才是——"
他的话被地底传来的轰鸣截断。
沈烬感觉脚下的地面在往下沉,像是整座皇宫都在往地底坠。
而南宫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咬破舌尖,黑血混着血沫喷在"烬雪"上。
剑身突然泛起幽蓝鬼火,地面裂开的缝隙里,一具具穿着前朝服饰的骸骨破土而出——他们的眼眶里燃着绿焰,脖颈处还留着刀砍的痕迹,腐烂的官服上沾着暗红血痂。
"毒灵傀儡..."楚昭的声音沉得像铅块,"用前朝亡魂炼的阴毒之物。"
沈烬的烬火在接触到第一具骸骨时突然暴涨。
那些骸骨被火焰舔过的瞬间发出尖啸,可很快,更多骸骨从地缝里爬出来,像潮水般漫过汉白玉台阶。
赵原被撞倒在角落,断玉碎片扎进他手背,可他仍在喊:"阿烬,他的七寸在剑!
那剑里封着他的...啊!"
一具骸骨的指甲划过他的小腿,血珠溅在南宫烬脚边。
高台上的男人突然僵住。
他望着赵原腿上的伤,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却被更多的骸骨挤得踉跄。
沈烬趁机拽着楚昭往侧方闪避,却见他的指尖正泛着金红——那是她的烬火与他的寒气交融的颜色。
"试试。"楚昭低声说。
他的掌心覆上她的,寒意与炽烈在交叠处炸开,竟形成一轮小太阳般的光团。
那些骸骨被光团扫过的瞬间化作飞灰,连毒气巨蟒都发出哀鸣,蛇身开始崩解。
南宫烬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踉跄着后退,"烬雪"当啷坠地。
可不等沈烬松口气,地底传来更闷的轰鸣,这次连穹顶都开始落石。
沈烬看见南宫烬突然抬头,眼底的疯狂褪成某种慌乱,像是听见了什么她听不见的声音。
"你...你不该来。"他对着空气喃喃,声音轻得像叹息。
沈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穹顶裂隙处,不知何时多了道身影。
那人穿着素色锦袍,腰间挂着串翡翠念珠,在漫天毒雾里竟显得格外干净。
可不等她看清面容,一块落石砸中她脚边,溅起的碎石划破了她的脸颊。
"小心!"楚昭将她护进怀里。
等沈烬再抬头时,那道身影己站在南宫烬身侧。
他伸手按住南宫烬的肩膀,声音温和得像春风:"阿烬,你看这满地骸骨,像不像十年前你在乱葬岗哭着挖开的那些?"
南宫烬的身体剧烈颤抖。
他望着那人,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像是被按了暂停的傀儡。
而沈烬的烬火,在这一刻突然安静了。
穹顶裂隙处的素衣人抬手接住一块落石,指节在石屑中泛着玉色:"南宫烬,你若继续执念,只会成为另一个悲剧。"他的声音像浸在温泉里的玉笛,连毒雾都不自觉地散了些。
南宫烬的脊背猛地绷首。
他望着素衣人腰间那串翡翠念珠——和十年前师父临终前塞进他手心的那串,连色泽裂纹都分毫不差。
喉间的腥甜突然涌成酸意,他想起那个雪夜,师父用染血的手替他系好斗篷,说"阿烬要替师父看遍人间春景";想起他扒开乱葬岗最后一捧冻土时,摸到的不是沈烬的骸骨,而是半块染血的断玉——原来师父早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他们,自己却用命引开了追兵。
"闭嘴!"他踉跄着抓起"烬雪",剑锋指向素衣人,"你不过是来劝降的骗子!"话音未落,脚下的地缝突然喷出更浓的紫雾,成百具骸骨发出刺耳的尖啸,腐肉混着毒气凝成的骨爪擦过素衣人衣角,在锦袍上划开道血口。
沈烬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诅咒的黑丝正顺着血管往心脏钻,每催动一分烬火,就像有人用烧红的铁签子在骨髓里搅。
可当她看见南宫烬眼底的红血丝里泛着水光,看见他握剑的手在抖——那是小时候他替她挡野狗时,也是这样抖着举起木棍——她突然笑了,血珠顺着嘴角滑进衣领:"昭,他怕了。"
楚昭的手指在她手背轻轻一叩。
他的寒气裹着她的烬火,在掌心凝成枚金红相间的光茧。
两人对视的瞬间,沈烬看见他眼底映着自己的影子,像两簇被春风裹住的火焰——原来双生劫不是毁灭,是互为引信的重生。
"动手。"
两个字同时从两人喉间溢出。
光茧"轰"地炸开,赤金烈焰裹着寒霜席卷全场。
毒灵傀儡的绿焰被烧得滋滋作响,腐肉成了飞灰,白骨碎成齑粉;毒气巨蟒的蛇头刚探起半尺,就被烈焰灼成紫烟。
南宫烬的"烬雪"当啷落地,他被火浪掀得撞在汉白玉柱上,胸前的衣襟被烧出个焦洞——那里正贴着赵原扑过来时塞进的断玉残片,暖黄的玉色透过焦痕渗出来,像极了十年前雪地里那堆烤红薯的火光。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还能站在一起?"他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眼泪混着黑血往下淌,"我明明替你报了仇,烧了林府,毒了萧景琰的军队......"
沈烬踩着碎玉渣走近他。
烈焰在她身侧流转,却连一片衣角都没烧着——楚昭的寒气正温柔地托着她的烬火,像捧着最珍贵的琉璃。
她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脸上的血:"因为你替我报的,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仇。"
南宫烬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想起每次替沈烬煎药时,她盯着药罐里的雾气发呆;想起她说"阿兄,我想让害我全家的人,亲眼看见他们建的地狱";想起她在他替林府投毒那晚,把他藏在灶台里的毒囊全倒进了护城河——原来她早就知道他的疯狂,却始终用最笨拙的方式拉他回头。
赵原颤巍巍地跪过来,把最后半块断玉贴在他胸口:"你答应过的,此生不弃。"
玉温透过焦衣渗进皮肤。
南宫烬突然想起更久之前,他还是个在街头要饭的小叫花子,是师父捡了他,也是这个白胡子老头,把最后半块烤红薯塞给他:"小友,留着这点热乎气,别让心冷了。"
黑血突然从他七窍涌出。
沈烬惊呼着要去扶,却见他的眼神逐渐清明——那些被毒术操控的疯狂,正顺着血液往外淌。
他抓住沈烬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阿烬,对不起......我把你最珍贵的东西,烧成灰了......"
沈烬反握住他的手:"不,你只是把它们暂时藏在了毒雾里。"
晨光突然刺破穹顶裂隙。
宫殿废墟里,断梁斜插在焦土上,金瓦碎成星子般的光斑。
南宫烬蜷缩着跪在光里,肩头剧烈颤抖;楚昭站在沈烬身侧,玄色龙袍沾着灰,却依然挺得像根松;赵原捡着满地的玉渣,每捡一块就小心放进怀里的布包。
沈烬望着掌心流转的烬火——这次它不再灼人,反而带着楚昭的凉意,像团会呼吸的暖玉。
远处传来晨钟,她抬头看向裂隙外的天空,晨曦正漫过宫墙,把琉璃瓦染成蜜色。
"阿昭,"她轻声说,"你闻见了吗?"
楚昭低头,便见她发梢沾着焦香,眼底却亮得像星子:"什么?"
"春天的味道。"
风卷着灰烬掠过断壁残垣,在两人脚边打了个旋儿。
沈烬望着远处被烈焰烧出的豁口,那里的野草正从焦土里钻出来,嫩得让人心疼。
(晨曦洒落皇宫废墟,沈烬站在断壁残垣之间,衣角被风掀起,露出腕间新结的红绳——那是方才赵原用捡来的玉渣串的,说要替他们系住往后的好时光。
而在她看不见的宫墙之外,一匹黑马正踏碎晨雾,马上人腰间的玉佩闪着幽光,与她腕间红绳上的玉渣,恰好能拼成半轮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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