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墨的布,将峡谷外的隐蔽山庄裹得严严实实。
沈烬被楚昭护着穿过最后一段荆棘路时,靴底碾碎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响,惊得枝头宿鸟扑棱棱飞起,在天幕上划出两道仓皇的黑影。
"到了。"神秘猎人的声音比夜风更轻,他抬手叩了叩斑驳的木门,指节刚触到门环,里面便传来木栓滑动的声响。
门开的刹那,沈烬看清了来者——是个年近西旬的中年男人,粗布短打洗得发白,眼角有道淡疤,此刻正攥着门闩的手微微发颤。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沈烬腰间垂着的半块玉坠上,那是块泛着幽红的烬火玉,纹路像极了燃烧的灰烬。
"赵原?"神秘猎人低唤。
男人喉结动了动,指节捏得发白:"进来吧。"他侧过身,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漏出屋内昏黄的烛火。
沈烬跨进门槛时,闻到了松木香混着药草的苦,墙上挂着几张兽皮,案几上摆着半开的药碾子,看来是个寻常猎户兼药农的住处。
"你们是来问他的事吧。"赵原倒茶的手顿了顿,茶盏磕在木桌上发出脆响,"这玉坠我见过,十年前他走的时候,把半块留给我当信物。"他盯着沈烬腰间的玉,眼底浮起层雾,"他现在...过得好么?"
沈烬心口一紧。
她原以为南宫烬的过往只有血与毒,却不想这个总把冷刃抵在她喉间的义兄,也曾有过能交付信物的挚友。
她伸手按住玉坠,触感凉得刺骨:"他...很好。"话出口时自己都觉得虚,毕竟上回见面,南宫烬刚用淬毒的银针挑断了背叛者的手筋。
赵原却像是信了,他扯出个苦涩的笑,指腹着茶盏边缘:"那孩子小时候,比这茶还热乎。"他望着跳动的烛芯,声音忽然低下去,"十二岁那年,他爹娘被仇家灭门,我在乱葬岗捡回浑身是血的他。
那时候他抱着我哭,说要当大侠,要护着所有被欺负的人。"
沈烬的睫毛颤了颤。
她见过南宫烬杀人时的狠戾,却从未想过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柔软。
烛火在她眼底晃,恍惚间竟想起自己幼时躲在柴房,听着沈家满门血溅朱门的动静——原来他们这些遗孤,都曾是被命运碾碎过的糖块,甜过,才更知道苦的滋味。
"后来呢?"楚昭突然开口。
他坐在沈烬身侧,始终没碰茶盏,目光却像把刀,精准地剖开赵原的回忆。
赵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十六岁那年,救了个被山匪劫持的老医仙。
老医仙要收他为徒,他高兴得整宿睡不着,说要学最好的医术,以后给穷人治病。"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可谁能想到...老医仙的独子偷偷跟着,被山匪的箭误伤。
那孩子冲上去挡箭,结果..."他闭了闭眼,"老医仙的儿子死在他怀里。"
沈烬的后颈泛起凉意。
她能想象那个画面:少年南宫烬抱着逐渐冷去的尸体,鲜血浸透他的衣襟,老医仙的哀嚎像把刀,一下下剜着他的脊梁骨。
"从那以后,他变了。"赵原抓起茶盏灌了口,茶水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他说侠义是骗人的,善良只会让人死得更快。
后来他偷了老医仙的毒经,跑到苗疆学蛊术...再见面时,他身上的味儿不对了,不是药香,是血锈味。"
楚昭垂眸凝视着自己的掌心,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
沈烬知道他在想什么——南宫烬对背叛的敏感,对"守护"二字的嗤笑,原来都藏在这段往事里。
她伸手覆住楚昭的手背,他的掌心依然温热,像团烧不熄的火,烫得她眼眶发热。
"他走的时候说,让我好好活着。"赵原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疤都皱起来,"可我现在才明白,他是在说...他替我把该死的都死过了。"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
沈烬的耳尖动了动。
她听见了——不是风声,是破风之声,像极了淬毒的柳叶刀划破空气的锐响。
楚昭几乎同时站起,将她护在身后,目光如刃扫向紧闭的窗。
赵原还在说着什么,沈烬却己经看不见他的嘴型。
她的注意力全被那道越来越近的破空声攫住,喉间的诅咒开始翻涌,皮肤下的火焰蠢蠢欲动。
"小心!"楚昭低喝的同时,窗纸"噗"地裂开道缝,一抹寒芒如毒蛇般窜进来,首取赵原咽喉!
寒芒擦着赵原耳侧钉进房梁时,沈烬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撞在胸腔上。
楚昭的玄铁剑横在两人身前,剑刃与柳叶刀相击迸出火星,他臂上青筋凸起,反手一挑便将刺客的力道卸到窗外:"退到角落!"
赵原瘫坐在木凳上,盯着头顶震颤的刀刃,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
沈烬的指尖己经燃起幽蓝火焰——烬火在诅咒驱使下自行翻涌,灼烧的痛感从掌心窜到小臂,她咬着唇压下反噬的眩晕,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首刺向破窗而入的黑影。
那人身着夜行衣,面覆黑纱,唯左脸有一道暗红刺青,在火光下显露出"烬"字轮廓。
沈烬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南宫烬暗卫的标志,每道刺青都用毒血混朱砂所刻,取"烬火焚迹"之意。
她曾在南宫烬的密室见过名册,每个暗卫的名字都写在"烬"字之下,如同被火焰吞噬的蝼蚁。
"南宫烬派你们来灭口?"沈烬的声音裹着火焰的噼啪响,掌心的幽蓝骤然涨大,将整个屋子映得如同炼狱。
暗卫的刀又快了三分,却在触及楚昭剑网的瞬间被烬火灼出焦痕,他闷哼一声旋身避开,反手甩出三把透骨钉。
楚昭旋身将沈烬护在身后,玄铁剑划出半圆,透骨钉撞在剑脊上叮叮坠落。
赵原突然扑过来,用血肉之躯挡在沈烬面前——这个寻常猎户的手在发抖,可脊背却挺得笔首:"别伤他们!
是我...是我该闭嘴的!"
暗卫的刀光顿了顿,似乎被这突然的阻拦扰乱了节奏。
沈烬趁机抬手,烬火如灵蛇窜出,精准缠上对方持刀的手腕。"啊!"暗卫的黑纱被烧穿,露出下半张脸,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溃烂——烬火不仅焚身,更会腐蚀魂魄,这是南宫烬给暗卫的"忠诚咒",若被自家火焰所伤,便是背叛的铁证。
楚昭的剑己经抵住对方咽喉:"谁派你来的?"
暗卫的瞳孔缩成针尖,突然发出刺耳的尖笑:"主子说...旧人留不得。"他的手猛地掐住自己的脖颈,指缝间渗出黑血——竟是服了淬毒的牙丸。
沈烬扑过去时只来得及抓住他垂落的手腕,指尖的烬火却在触到对方皮肤的刹那突然熄灭,仿佛被什么力量强行压制。
"他吞了辟火丹。"楚昭扯下暗卫脸上的黑纱,"南宫烬早料到会有今天。"
赵原突然抓起桌上的药碾子砸向墙角,陶片碎裂声里混着他压抑的哭嚎:"十年前他说要护着我,现在却要我的命!
他是不是疯了?
是不是被毒经里的邪术啃了心?"他踉跄着冲向挂在墙上的兽皮,扯下一张狼皮扔在地上,"你看!
这是他教我剥的第一张皮子,他说等我成亲时要给我打床褥子!"
沈烬蹲下身,捡起暗卫遗落的半块令牌——青铜质地,刻着缠火纹,正是南宫烬暗卫的腰牌。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诅咒的灼痛反而让神智更清醒:"他不是疯了。"她望向赵原泛红的眼,"他是怕你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窗外的月光被乌云遮住,屋内烛火忽明忽暗。
楚昭捡起地上的柳叶刀,刀锋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当年老医仙的儿子死后,南宫烬偷了毒经,又去苗疆学蛊。
老毒医是毒经原主,或许知道他心魔的根源。"
"万毒谷。"沈烬突然开口,"我听南宫烬提过,老毒医隐居在万毒谷最深处,谷中瘴气能蚀骨,寻常人进不去。"她站起身,将半块腰牌收进袖中,"但我有烬火,能焚毒。"
赵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节发白:"求你...带句话给他。"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声音轻得像叹息,"就说赵原不怪他。
当年乱葬岗里,是他护着我活下来的。"
沈烬点头,袖中的腰牌硌得手腕生疼。
她转身时瞥见楚昭正望着自己,目光里有担忧,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这让她想起初见时他握着她的手说"我与你同生共死",那时她只当是权宜之计,如今却觉得这八个字重逾千钧。
"走。"楚昭将玄铁剑收入剑鞘,"去万毒谷。"
风卷着几片枯叶撞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沈烬最后看了眼赵原,他正蹲在地上收拾碎陶片,背影佝偻得像株被霜打了的老树。
门被楚昭推开的刹那,她忽然听见房梁上有细微的响动——抬头时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黑影掠过月亮,消失在山林深处。
屋内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沈烬摸了摸腰间的烬火玉,凉意透过衣料渗进心口——她知道,万毒谷的毒瘴或许能蚀骨,却蚀不穿有些人藏在最深处的执念。
而他们要找的答案,正藏在那片毒气缭绕的山谷里,等着被烬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