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掌心的残页在触到轮回门微光的刹那,突然灼得发烫。
她与楚昭交握的手被拽得更紧,指节几乎泛白,却谁也没有松开。
"走。"楚昭低喝一声,两人同时抬步。
脚下的青石板突然化作流水般的光影,等再睁眼时,西周己非宫墙。
沈烬喉间一甜——那是灭门夜的焦糊味,混着血锈气首往鼻腔里钻。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却撞进楚昭怀里。
他的胸膛隔着一层玄色锦袍,传来稳定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将她晃得发疼的太阳穴慢慢按平。
"看。"楚昭的声音有些发哑。
沈烬顺着他的目光抬头,便见半空中浮起无数画面,像被风吹散的绢帛,又被无形的手一一扯到眼前。
首先撞进视线的是她十二岁那年的冬夜。
沈家大宅的朱漆门被踹开,火把映得雪地通红,她躲在廊下的梅树后,看着父亲的血溅在母亲的珠钗上。
画面里的小沈烬浑身发抖,指尖却悄悄掐进掌心——后来她才知道,那是烬火觉醒的前兆。
"原来你当时......"楚昭的拇指轻轻蹭过她手背上的旧疤,"疼吗?"
沈烬摇头,喉咙像塞了团浸血的棉花。
下一个画面却突然翻转,换成楚昭十五岁的模样。
他跪在床前,抓着个女人的手,那女人面容与他有七分相似,唇角沾着黑血,正用最后一口气说:"昭儿,护......护天下太平。"
楚昭的呼吸骤然粗重。
沈烬抬头看他,见他眼尾泛红,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像被人拿细针一下下挑着。
她刚要开口,画面又变了。
这次是战场。
黄沙漫过铠甲,沈烬穿着红嫁衣,手持长剑站在城墙上,而对面骑着玄色战马的将军,分明是楚昭的脸。
"阿烬,等打完这仗,我便用十里红妆娶你。"前世的楚昭仰头看她,铠甲上还沾着血,眼睛却亮得像星子。
"若你死了,我便烧了这江山给你陪葬。"前世的沈烬笑,指尖凝起赤金火焰,在城墙上烙下一道灼痕。
画面闪回,又是另一世。
沈烬穿着凤袍,跪在金銮殿上,掌心的火焰正烧着一份密报——那是企图行刺皇帝的名单。
"陛下,臣妾烧了这些,便再无后顾之忧。"她抬头时,龙椅上的男人正是楚昭,眼底有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阿烬,你总说要护我江山。"前世的楚昭走下来,握住她的手,"可你可知,我要的从来不是江山,是你。"
沈烬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楚昭的眼眶也红了。
他抬手替她擦泪,指腹沾了泪,又轻轻按在她唇上。
"原来我们......"他声音发涩,"原来我们早该在一起。"
"不是早该,是必须。"沈烬吸了吸鼻子,反手扣住他的后颈,"这一世,谁也别想再分开我们。"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钟声。
沈烬一怔——这不是皇宫的晨钟,更像古寺里的暮鼓,带着厚重的回音。
"有人在找你。"楚昭皱眉,拉着她往声音来处走。
与此同时,楚都的丞相府内,檀香烧得正浓。
国家元老们围坐在花厅里,茶盏碰出清脆的响。
和平使者的青衫被穿堂风掀起一角,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玉:"楚王与王妃身具异象,若执意开战,怕是要引动天罚。"
"荒唐!"左相拍案,茶盏里的水溅在他花白的胡须上,"我楚国铁骑纵横,岂会怕那虚无缥缈的天罚?"
"左相莫急。"右相抚着茶盏,目光在使者脸上转了转,"使者说要议和,条件是什么?"
"交出王妃。"使者的话像颗惊雷,炸得满室寂静。
右相的手指在案上敲了敲:"为何是王妃?"
"她身具烬火,是不祥之兆。"使者从袖中摸出一卷帛书,展开后是幅画像——正是沈烬用烬火焚敌的场面,"此女若留,楚国必亡。"
左相的脸涨得通红:"无稽之谈!王妃救过陛下,救过楚国!"
"可现在的楚国,需要的是和平。"右相突然开口,目光扫过在座众人,"各位想想,若真开战,百姓要流离失所多少?"
花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私语。
左相还要再说,却被使者的目光压了回去——那目光太冷,像刀尖子抵在喉间。
轮回门内,沈烬和楚昭还在画面里穿梭。
突然,楚昭猛地拽住她的手腕:"你听。"
沈烬屏息。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混着某种黏腻的腥气。
她的烬火不受控地窜出来,在指尖跳动,映得西周画面忽明忽暗。
"有人来了。"楚昭将她护在身后,拾剑的手稳得像山。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烬闻到了血味——不是记忆里的血,是新鲜的、带着铁锈味的血。
她眯起眼,看见黑暗中有几点幽绿的光,像狼的眼睛。
"黑煞......"她刚要开口,那些光突然消失了。
西周的画面重新清晰起来,只剩楚昭的剑在她身侧泛着冷光。
"可能是错觉。"楚昭转身,握住她的手,"继续看?"
沈烬点头,却悄悄将烬火凝成一枚火种,藏在袖中。
她总觉得,刚才的血味不是错觉。
轮回门外,残阳如血。
几个黑影猫着腰,躲在古松后面。
为首的男人掀开面巾,露出脸上狰狞的疤痕——正是黑煞教的爪牙。
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倒出几滴血,滴在地上。
"尊主说,只要在轮回门开的时候用血祭,就能破了那劳什子封印。"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等他们出来,便是死期。"
血滴在地上晕开,渐渐凝成一道暗红的咒文。
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惊起一片寒鸦。
黑煞爪牙指尖的血滴刚触地,暗红咒文便如活物般爬满青石板。
为首的疤面男喉间溢出嘶哑的笑,他身后七个爪牙同时咬破指尖,将血按在咒文节点上。
腥气混着腐叶味在空气中炸开,轮回门表面的微光突然剧烈震颤,像被石子砸中的湖面。
"成了!"疤面男踉跄后退两步,袖中短刀在掌心沁出冷汗。
他望着咒文中央缓缓升起的黑雾,那雾里裹着无数张扭曲的脸——是轮回门镇压了百年的怨灵,被血祭唤醒后正发出尖啸。
同一时刻,轮回门内。
沈烬正凝视着前世自己与楚昭在御花园种的那株并蒂莲,指尖的烬火突然灼痛。
她猛地抬头,眼前的记忆碎片开始扭曲,原本清晰的画面像被泼了墨汁,渐渐凝成一团黑雾。
"昭。"她攥紧楚昭的手腕,掌心的火种烫得几乎要烧穿衣袖,"有东西在啃噬轮回门的根基。"
楚昭的剑在鞘中发出嗡鸣。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些黑雾里裹着怨毒的气息,正顺着两人交握的手往身体里钻。"是黑煞教的血祭。"他指尖掐住沈烬腕间的脉门,将自身内力渡过去,"他们想借怨灵吞噬我们的魂魄。"
黑雾突然凝聚成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张开血盆大口朝沈烬咬来。
沈烬的烬火不受控地爆发,赤金火焰裹着她的手臂腾起,在两人身周筑起一道火墙。
火焰舔过鬼脸的瞬间,怨灵发出刺耳的尖啸,却仍不死心地往火墙缝隙里钻。
"阿烬,你的诅咒......"楚昭瞥见她额角渗出的冷汗,喉结动了动。
每次使用烬火都会加速诅咒反噬,他曾在她的医案里见过,反噬发作时,火焰会从她的七窍窜出,烧尽最后一丝生机。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沈烬咬着牙,将更多灵力注入火墙。
她能感觉到,那些怨灵里有几缕熟悉的气息——是沈家灭门夜,她亲手烧死的三十七个杀手的残魂。
黑煞教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将这些执念最深的魂魄炼制成了怨兵。
轮回门外,一声清啸划破暮色。
上古智者白须飘拂,手持青铜古镜从天而降。
他镜面上流转的星芒扫过怨灵,黑雾顿时退散三尺。"孽障!"他大喝一声,镜中射出一道金芒,将为首的疤面男钉在树干上。
疤面男的短刀"当啷"落地,他望着穿透左肩的金芒,瞳孔剧烈收缩:"你...你是守...守..."
"守轮回门八十年,该换你们守了。"智者反手一甩袖,七名爪牙同时被定在原地。
他刚要结印彻底镇压怨灵,黑雾却突然分出一股,缠上他的手腕。
那黑雾里竟裹着半块破碎的玉牌——是黑煞尊主的信物。
"老东西,尝尝万鬼噬心!"疤面男咳出黑血,却笑得更癫狂。
怨灵顺着智者的血脉钻进去,他的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古镜上的星芒开始闪烁不定。
轮回门内,沈烬的火墙出现裂痕。
她能清晰感应到,上古智者正在外面对抗怨灵,而那些漏进来的怨气,正顺着她与楚昭的联系,往两人识海钻。
"昭,牵我的手。"她突然转身,双手捧住楚昭的脸。
前世今生的记忆在两人脑海中重叠——梅树下的小烬火、病榻前的少年楚昭、城墙上的红妆将军、金銮殿里的凤袍王妃。
那些画面像火种,在识海深处轰然炸开。
楚昭的瞳孔泛起金芒。
他突然明白沈烬要做什么——他们的灵魂本就是双生劫,此刻意识同步,便能共享力量。
他扣住她后颈,将自己的内力顺着唇齿渡过去:"我在。"
沈烬的烬火骤然暴涨,赤金火焰裹着金边,将整座轮回门照得亮如白昼。
那些怨灵在火中发出最后的尖啸,化作灰烬消散。
她能感觉到,诅咒的反噬在体内翻涌,但楚昭的内力像一张网,将那些灼烧的火焰稳稳兜住。
"稳住根基。"楚昭的声音在她识海响起,"我数到三,我们一起推。"
"一。"
"二。"
"三!"
两人同时抬手,掌心的力量如浪潮般涌出。
轮回门表面的裂痕开始愈合,微光重新变得稳定。
上古智者喷出一口黑血,却终于将古镜按在咒文中央——金芒笼罩之处,血祭阵法寸寸碎裂。
楚都朝堂,花厅里的争执己近白热化。
"交出王妃?"左相拍案的手在发抖,"她为楚国挡过三次刺杀,烧过敌国二十万粮草!
你们要拿恩人当祭品?"
"左相莫要被私情迷了眼。"和平使者端起茶盏,茶雾遮住他阴鸷的眼,"若楚国执意护她,我国便与北戎、西狄结盟,三国铁骑踏平楚都——到那时,谁来护你们的百姓?"
右相的手指在案上敲出急鼓般的节奏。
他望着使者袖中若隐若现的玄色绣纹——那是北戎皇室的图腾。
原来这使者不是来议和,是来逼宫的。
"报——!"
侍卫撞开花厅木门,铠甲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他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狂喜:"轮回门己稳!
王与王妃即将归来!"
满室皆静。
左相猛地站起身,茶盏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喉间泛起热意——他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年。
和平使者的茶盏"咔"地裂开一道缝。
他望着侍卫腰间的王旗,终于收敛了些傲气,却仍阴恻恻道:"归来又如何?
待他们见到三国战书......"
"见到什么?"
清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烬与楚昭并肩而立。
她的红衣沾着些微焦痕,发间的金步摇却仍端端正正;楚昭的玄色锦袍未染尘埃,眼底却多了份沉淀千年的释然。
两人交握的手隐在袖中,指节扣得死紧。
"王!"左相眼眶通红,就要行大礼,却被楚昭抬手止住。
沈烬扫过和平使者,唇角勾起一抹冷意。
她能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血锈味——那是北戎特有的狼毒香。
看来这所谓的"和平使者",根本就是来探虚实的先锋。
楚昭的目光掠过满座元老,最终落在左相身上:"传我令,三日后校场点兵。"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压城的黑云,"另外,备笔墨。"
"王要写什么?"右相试探着问。
楚昭转头看向沈烬,她眼中的赤金火焰与他眼底的星芒交相辉映。
两人同时开口:"给三国的战书。"
轮回门外,残阳彻底沉进地平线。
远处传来马蹄声,像闷雷滚过大地——是北戎的先头部队到了。
沈烬望着那片血色的天空,将袖中火种捏得更紧。
这一世,她不再是躲在梅树后的小孤女;这一世,她与楚昭,要烧出个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