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的先头骑兵队踏碎谷口的余烬时,马蹄下迸出的不是火星,而是蒙古兵烧焦的指骨。
这位三边总督勒住战马,目光扫过谷底堆积如山的焦尸 —— 有些尸体还保持着攀爬的姿势,指甲深深抠进岩壁,指缝里嵌着东江军撒下的硫磺粉。
他身后的明军士兵们捂住口鼻,山谷中弥漫的焦糊味里,还混杂着桐油燃烧后的辛辣气息。
“呕!”更多的士兵这时则是忍不住的干呕。
这恍如人间炼狱的声音深深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毛总兵,怎么不见贺总兵呢?" 洪承畴的声音在晨雾中显得沙哑。
毛承克默不作声地指向谷中一棵焦黑的胡杨,贺虎臣的无头尸身就靠在树干上,断裂的刀柄还卡在他指间,刀鞘上的 "贺" 字己被烧成炭黑色。
一名宁夏卫的伤兵跪着爬过来,怀里抱着老将军的头颅,白发上还沾着未燃尽的火油,"督师... 总兵他... 为了吸引敌人主力以身作饵不幸殉国..."
“什么?”洪承畴闻言后身体微晃,脸色瞬间被悲痛占据。
“贺总兵精忠为国,死的其所,当为此战最大功臣,本督定会上奏朝廷亲自为老将军请功!”
洪承畴说完走到贺虎臣的尸体前深深鞠了一躬。
“来人啊!快将贺总兵的尸身收敛好,改日本督要亲自为他风光下葬!”
“遵命!”
立即便有士兵上前将贺虎臣的无头尸身和头颅拼接在一起并用担架抬了下去。
“毛总兵,此战,你们东江军也功不可没,本督同样也不会忘记你们的。”洪承畴转过头对着一旁的毛承克说道。
毛承克却没有丝毫感激之情,冷冷看着他道:
“督师的大军来得正好,” 他的声音带着未散尽的硝烟味,抬手擦拭脸上的黑灰,指缝间渗出的血痕在晨光中格外刺眼,“再晚半个时辰,怕是只能给末将收尸了。”.
洪承畴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他听出了毛承克语气里的怨气,那是由东江军和宁夏兵上千具尸体所带来的怨气。
更是是贺虎臣用命换来的伏击战里,援军迟迟不至的怨气。
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灰烬,落在洪承畴的蟒袍上,像撒下无数无声的诘问。
他最终转过身,马鞭指向远处的宁夏城,声音沙哑:“毛总兵,你是在责怪本督吗?”
“不敢!”毛承克声音仍然冷淡。
“希望你要知道,本督的五万援兵从征调到集结,再到后勤粮草的征集都是繁复无比的事情,岂是说出兵就能出兵的?”洪承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向一个总兵解释这些。
要知道,以他的性格,任何人都不过是他前进路上一的颗棋子,他做的事情还轮不到一名总兵来质疑。
但是当他面对毛承克时,却不由的收起了心中的那份傲慢。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和大明其他的武将并不一样,不是他能够轻易拿捏的,甚至自己对他还有一些隐隐的忌惮。
其实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些都是拥有强悍战力的东江给他带来了远超想象的震撼。
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而毛承克偏偏就有这个实力!
面对洪承畴略显得苍白的解释,毛承克并没有理会,默默的走到了贺虎臣尸体旁边。
只见他轻轻的摘下了头盔,静静的看着贺虎臣临死前保持的那副怒目圆瞪的脸庞。
接着他轻轻的为贺虎臣合上了双眼。
“贺总兵,宁夏卫有我东江军在,你尽可以放心的去吧!”
洪承畴被无视了,心中不免有点恼火,这时却也不好发作,只能拂面忍着不快去安排人善后打扫战场。
突然,谷西侧传来金属碰撞声。
此时谷内大部分战斗己经结束,但在局部位置仍然还有少数蒙古兵在负隅顽抗。
只见数十名幸存的蒙古兵正用马刀劈砍岩壁,试图挖出逃生的缝隙。
洪承畴的亲卫见状立刻张弓搭箭,然而他们的箭还没来得及射出去,但听到一阵密密麻麻的鸟铳声响起。
瞬间这几十名蒙古兵便被打成了筛子。
洪承畴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东江军有点不听话就算了,偏偏还有强横的实力,这一阵枪声无异于是毛承克对他的一种示威!
仿佛就差拿枪抵着他的脑袋说“你奈我何!”了。
洪承畴脸色越发阴沉了起来。
但他还是有城府的,仍然没有发作,只是挥了挥手让士兵们继续去谷内清剿其余残敌。
晨雾渐渐散去,贺兰山的轮廓在东方显现。
毛承克站在谷口的焦土上,他想起贺虎臣灌下最后一口酒时的大笑,想起老将军生前的种种过往,又看了看此时无依无着的宁夏兵们一眼。
他突然转身对洪承畴说:"督师,宁夏卫的欠饷,该清算了。"
洪承畴眼角一抽,皱着眉看着毛承克。
“你......”他斟酌了一下话语然后缓缓开口,“毛总兵当真要为宁夏卫讨回欠饷?”
“洪督师,您这是何意?难道为宁夏卫讨要尔饷不应该吗?”毛承克语气中充满火药味。
洪承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蟒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毛总兵,这军饷调拨牵扯多方,岂是你说清算便能清算?”
他目光如炬,盯着毛承克,试图用威压镇住这个年轻气盛的总兵,“况且,你东江军在这战事中,难道就没私自取用物资?”
毛承克冷笑一声,向前踏出一步,眼神毫不畏惧地迎上洪承畴的目光,“督师这话从何说起?东江军上下,每一份物资都记录在册。倒是宁夏卫,士兵们饿着肚子打仗,贺总兵以命相搏,难道就换来一句军饷难调?”
他猛地扯开身旁一名宁夏兵的衣襟,露出其瘦骨嶙峋的胸膛,“督师请看,这就是您麾下的兵!”
谷中突然一阵阴风刮过,卷起地上的灰烬,扑在众人脸上。
洪承畴被呛得咳嗽两声,却仍硬撑着说道:“毛总兵莫要危言耸听,此事本督自会处理,何须你在此咄咄逼人!”
“等督师‘自会处理’,怕是宁夏卫剩下的人都要饿死!”
毛承克怒喝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将旁边的一块焦木劈成两半,“今日,督师若不给个说法,东江军便驻守在此,看这军饷究竟何时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