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禹霖找到丢在不远处的竹筐,拉着王湛下山。
路上偶尔碰到几个社员,看见他们都远远避开。
两人对此己经习惯,专门挑偏僻的路走。
回到牛棚,崔禹霖放下竹筐。
从柴棚里拿出一个烂了边的大簸箕,将蘑菇倒上去,从屋檐下拿来一个小板凳坐下,开始清理。
转头看见王湛安静坐在一旁,手里紧紧捏着那个铜哨子。
以往呆滞的目光隐隐有光,嘴角含笑看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捡起一个青头菌,去掉根部和泥土,放到簸箕里。
他开口,“王湛,那把刀拿来给我。”
王湛没有理会。
过了会儿,“王湛,你应该知道不能去找她。”
王湛转头看他,“为、为什么?”
崔禹霖用竹片刮掉菌子沾上的草叶,抬头,神情淡漠,“不要在我面前装傻,你知道为什么。”
王湛低下头,看着手里小小的哨子,脑海里全被那个凶狠棍打恶魔的身影占领。
她还说:“相机里没有胶卷。”
王湛捂住心口,那里控制不住的烧起来,热意沸腾,最终爬到脸上。
他把头埋进膝盖,瓮声道:“她和别人不一样。”
他像只鸵鸟躲在自己筑的窝里,声音却又坚定。
崔禹霖收回目光,“那就等着看吧。”
他没错过那个少女看王湛时的神情,和以往那些被他那张脸吸引过来的没什么不同。
后来呢?
王湛被下放,以往疼爱他的家人、说不嫌弃他的未婚妻、围绕在他身边的亲朋好友,全都离他而去。
放他一个纯白一片的雉子在污泥里翻滚。
逼得他拿起曾经治病救人的刀想要杀人。
可他依然天真。
那少女打人时的狠辣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起来是个无比健康的人,可内里全是疯狂和无情。
这样的人,心情好时或许会逗一逗他,心情不好时,他的下场比起之前只会更惨。
绝境里碰到一束光的确令人向往。
然而靠近才知道那束光只是看着温暖,其实比切割机更冰冷锋利。
……
范大春几乎和他们同时到家。
她全身上下都疼,左腿己经无法走路。
下山的路上摔了好几回,好在碰到几个熟人。
她们吃惊她‘摔得’这么重,几人合力送她回家,又帮她去喊在朋友家打牌的儿子。
马新才跑回来的,看见她躺在炕上呻吟,整个人狼狈之极。
十分吃惊,“妈你咋样啦?摔得这么重?你等着,我给你请大夫去。”说着往外跑。
范大春忙喊住他,“你回来,不能去!”
马新才诧异站住脚,“咋地啦?咋不能请大夫?”
范大春急促地喘了两口气,脸色极其痛恨,“妈的,老娘是被人打的!”
简单说了事情经过,但马新才根本不信。
“您别是骗我吧?就那小知青把你打成这样?你都快有她两个宽了,她能把你打成这样?”
范大春就知道别人不信,换做挨打之前她也不信。
她活了西十几年,从小打到大,除了小时候打人打狠了被爹妈揍过,还没被外人这么打过。
她晦气地朝地上呸了一口。
不甘心道:“她打我不是因为我欺负那小白脸,是她知道了咱俩打她主意的事!”
又歇了口气,“你现在去找何老秃,找他要钱,我不能在大队看伤,别人要知道我被打成这样我还有脸活?”
马新才半信半疑,“妈你说的是真的?”
“我她娘的骗你有啥好处?啊?有啥好处?”范大春怒吼。
马新才忙退了一步避开她喷出来的口水,“我这不是觉得有点不敢相信么。”
范大春瞪他,“他娘的事就是这么个事,你信不信它都发生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找何老秃给老娘要医药费,再让他给老娘报仇,否则这事没完!”
马新才犹豫着坐到炕沿,“可你不是说她拍了照片?她要是知道咱对付她,到时候真把照片公布出来咋办?”
范大春一拳锤他背上,“你她娘的是个傻子吧?老娘为什么要你去找何老秃出手?就是要把这事脱手,你不会让何老秃找其他人办?他那俩儿子在县城不是认识挺多人?”
马新才被打的龇牙咧嘴,忙站起来远离他妈。
“行行,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行了吧,你可别翻腾了,小心那伤加重。”
范大春腿正疼呢,翻个身躺回去。
叮嘱道:“你记着,告诉何老秃,我这条腿要是好不了了,我以后就住他老何家去,让他把医药费给足了。”
“还有,我要那小贱人生不如死,最好找几个不干净的把她给奸了,我再把事情闹得整个岫岩县都知道,看她还有没有脸见人!娘的,敢打老娘,敢威胁老娘,老娘要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马新才看他妈这么痛恨施琦玉,有些信了。
眉头一皱,整个人凶相毕现,“妈你放心,我肯定不让那小贱人好过。”
范大春警告,“咱俩暂时不能对她动手。”
“我知道了,你躺着,我去完何家就借车送你去医院。”
他到何家时,何家大儿媳邹梅香正在院子里的井边洗衣服。
何金花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举着本书看。
“哟,大嫂子洗衣服呢?”他笑呵呵打招呼。
“金花妹子看书呢,你看这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哪像我们大老粗只知道种地。呵呵。”
邹梅香揉着小姑子的长裤客气笑了笑,“新才来啦,找俺爹是吧,他在屋里炕上看小军写作业呢,你进去就行。”
何金花两个眼神都欠奉。
“欸,行,那大嫂子你忙着。”对何金花的高傲习以为常。
何伟早听到他的声音,见他进屋对孙子道:“你去玩会儿,我叫你再来写。”
何红军忙收起本子和笔,问他爷,“我去找钟贵文行不?”
“你咋老和他们玩?和你兄弟们玩不行?”
何伟现在只一个孙子,但他兄弟不少,各家子孙也多。
何红军跳下炕,带上一顶己经洗的发白的红军帽,“他最近有糖吃。”
何伟不高兴,“家里缺你几颗糖?你爸你小叔哪回回来没带?”
何红军嫌弃,“他们带的都是什么呀,要不麦芽糖,要不橘子糖。钟贵文有彩色的水果糖,还有大白兔呢!”
水果糖就算了,大白兔可是稀罕货,不仅量少,票也难搞。
何家两个儿子在县城一年也不定能买到几回。
何伟没再反对,“那你注意点态度,别闹太难看。”
见爷答应,何红军一喜,忙往外跑,“知道了爷,我一准儿不巴结他。”
何伟看了眼马新才,“你这孩子瞎说什么,我是让你们别打架。”
何红军早跑远了。
马新才知道何伟爱面子,笑呵呵听着没说话。
何伟暗暗满意,问他,“说吧,干啥来了?”
马新才立马变了脸色,一脸愁苦为难,“会计叔,你上回交代的事恐怕不行了。”
说了她妈的遭遇,又委婉表达自己的诉求。
完了小心觑着何伟的脸色。
何伟己经听懵了。
他怀疑自己上了年纪耳背,摸着秃顶的脑门儿,一脸不信,“你不是在骗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