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的宴席摆了整整九桌,八仙桌上的青花瓷盘摞得比药王谷晒药架还高。
苏晚叼着根糖醋排骨斜倚在雕花廊柱上,翡翠色右瞳映着檐下晃动的红灯笼。
沈昭抱着断剑站在三步开外,月光掠过他脖颈处未擦净的金粉,在喉结下方凝成一小片暗影。
"苏姑娘这手金针渡厄当真妙绝!"绸缎庄的老板娘捧着酒盏凑过来,胭脂香混着桂花酿首往人鼻子里钻。
苏晚不动声色地转着酒杯,杯底压住从李郎中袖口掉落的蜈蚣干。
那畜生正扭着想往糖醋鱼的酱汁里钻。
沈昭的剑鞘突然横在两人之间。
老板娘吓得踉跄后退,酒液泼在苏晚月白衣摆,洇开点点红梅。
苏晚瞥见沈昭指尖残留的蛊卵碎屑,突然笑出声:"沈将军连桂花酿都要验毒?"
话音未落,檐角铜铃骤响。
黑衣使者像片被风卷落的枯叶,轻飘飘落在堆满蟹壳的八仙桌上。
百姓的欢笑声戛然而止,王老爷筷尖的狮子头"噗通"掉进汤碗。
信笺是浸过龙脑香的冷金笺,苏晚指尖刚触到纸面,锁骨处的鬼面图腾突然游出藤蔓状红纹。
沈昭的断剑嗡鸣着出鞘三寸,剑锋映出使者脖颈处若隐若现的蛇鳞。
"京城三月,牡丹开得正好。"使者嗓音像是砂纸磨过陶罐,说话时喉结处鼓起个拇指大的肿块,"尤其...开在皇城司地牢的牡丹。"
苏晚捏碎酒杯的瞬间,翡翠瞳色漫过整个右眼。
李郎中突然从人群里扑出来,药箱里滚落的艾草团恰好压住她脚下窜起的蛊虫。"那地方..."老郎中佝偻着背挡住使者视线,用只有三人能听见的气音说,"二十年前药王谷的采药队,就是进了皇城再没出来。"
沈昭的剑鞘突然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苏晚转头时,正看见他喉结上的金粉彻底没入皮肤,在颈侧凝成半枚龙纹。
王老爷的惊呼声里,使者化作漫天黑蝶,唯余片沾着脓血的鳞片落在冷金笺上。
"你的剑在哭。"苏晚捏起鳞片对着灯笼端详,细碎金光从她指缝漏下,在地上拼出半幅残缺的星象图,"听见没?
那些金粉是北境陨铁熔炼时的血祭残魂。"
沈昭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那截皓腕嵌进自己掌心:"皇城司地牢的墙砖,掺着战神骨灰。"他说话时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铁锈味,"当年沈家军三百亲卫..."
墙外更夫敲响梆子,盖住了后半句话。
苏晚腕间的红纹突然缠上沈昭手指,在两人肌肤相触处绽开朵赤色曼陀罗。
她弯腰拾起滚落脚边的艾草团,借着起身的动作凑近他耳畔:"沈将军方才心跳快了三拍,可是想起哪位故人?"
李郎中颤巍巍捧来新酒杯,浑浊的眼底映着苏晚发间将褪未褪的银丝:"姑娘可知为何皇城牡丹要用尸油浇灌?"老郎中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暴起青筋,在桌面划出个扭曲的"药"字,"当年神农遗体本有..."
"哐当"一声,王老爷撞翻了整桌佳肴。
的商人此刻灵活得像只受惊的竹鼠,蹿过来时腰带间坠着的青铜钥匙哗啦作响:"两位恩公!
西街药堂备好了百年雪参,还有从南疆商队重金购得的..."
苏晚突然旋身坐上八仙桌,绣鞋尖踢翻的酒坛在空中划出道琥珀色弧线。
酒液泼在青砖地的瞬间,蛰伏许久的蛊虫尸体突然抽搐着拼成个箭头,首指北方。
"雪参留着给王员外补身子吧。"她指尖转着那枚青铜钥匙,齿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芒,"毕竟您卧房里那尊鎏金药师佛的暗格...还缺把好锁不是?"
沈昭的剑终于彻底出鞘。
断刃擦过苏晚鬓角时削下半朵绢花,却在触及她耳后鬼面图腾的瞬间化作绕指柔。"明日辰时。"剑尖挑起她腰间药囊的系带,在众人倒抽冷气声中轻轻打了个结,"北城门。"
当最后一片蛊虫尸体在晨雾中化为齑粉,苏晚站在药堂二楼的雕花窗前,看着沈昭用断剑在青石板上刻出蜿蜒的星图。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男人突然抬头,剑尖残留的夜露折射出他眼底从未示人的暗涌。
"沈家军的血浸透北境冻土那夜..."他抬手接住从窗棂飘落的曼陀罗花瓣,嗓音比剑锋擦过玄铁时更冷,"天穹坠落的流星也是这般排列。"晨雾在青石板路上织出银灰色薄纱,王老爷的圆胖身躯从雾气里挤出来时,活像只沾满露水的灰蘑菇。
他哆嗦着将鎏金缠枝纹药囊捧到苏晚跟前,八宝璎珞坠子撞得叮当响。
"这是用千年寒玉雕的保命符。"商人堆满褶子的脖颈沁着冷汗,袖口隐约露出昨夜被蛊虫咬出的青紫斑点,"里头塞了天山雪莲和..."
苏晚的翡翠瞳忽明忽暗,药魂顺着指尖缠上药囊的盘金绣。
藏在夹层里的青铜钥匙突然发烫,暗纹竟与王老爷卧房那尊药师佛底座上的符咒一模一样。
她忽然揪住商人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指腹擦过玉蝉翅膀处的裂痕:"王员外不如说说,这南诏王室才有的血沁纹是怎么跑到市井来的?"
沈昭的断剑突然发出龙吟。
剑锋擦过药囊穗子,削落的金线在空中凝成北斗七星图案。
苏晚余光瞥见巷口槐树梢闪过鳞片反光,腕间红纹突然暴涨,将王老爷吓得跌坐在馄饨摊的热汤锅旁。
"保重。"沈昭用剑尖挑起药囊甩进马车,转身时玄色披风扫过苏晚发梢。
晨光恰好穿透他后颈处半枚龙纹,在地面投下扭曲的蛇影。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惊起满街麻雀。
苏晚斜倚在杏黄软垫上,指尖捻着根银丝——那是今晨梳妆时故意落在枕畔的。
此刻银丝正在琉璃药瓶里疯狂扭动,瓶身映出她眼角新添的细纹。
"西北方三里,七人。"沈昭突然开口,断剑在车辕刻下道新月状凹痕,"马蹄裹着南疆火绒布。"
苏晚拔下金簪挑开车帘,簪头镶嵌的夜明珠忽明忽暗。
官道旁新翻的泥土里,半只蛊虫尸体正渗出靛蓝色汁液。
她突然将药瓶倒扣在窗框,银丝沾着晨露坠入尘埃:"战神境初期的追踪术配北境寒铁,倒是比李郎中的艾草团有趣。"
马车转过山坳时,沈昭喉结上的龙纹突然泛起血光。
苏晚嗅到空气里飘来的曼陀罗香,与昨夜他掌心绽放的那朵赤色妖花如出一辙。
她故意将药囊穗子缠在沈昭剑柄,翡翠瞳里倒映出男人绷紧的下颌线。
"你的龙纹在吃那些金粉。"她突然凑近,发间银丝扫过沈昭颈侧战甲接缝,"就像昨夜吞噬蛊卵那样,对不对?"
断剑猝然劈开车厢暗格,藏在夹层里的青铜钥匙应声而落。
沈昭用剑尖抵着钥匙柄端的蛇形纹,声音比北境冰川更冷:"二十年前沈家军护送药王谷采药队进京,每匹战马都戴着刻有此纹的辔头。"
苏晚忽然抓起药囊砸向车顶,天山雪莲的清香瞬间被腥甜血气取代。
翡翠瞳完全覆盖右眼的刹那,她看见车辙印里渗出的血珠正拼成皇城司匾额上的獬豸图腾。
暮色染红官道时,追踪者的气息突然断在十里亭残碑前。
苏晚腕间红纹不知何时缠上了沈昭的剑穗,在渐暗的天光里绽开七朵曼陀罗。
亭柱上崭新的剑痕还带着陨铁特有的腥气,旁边却积着层细雪般的骨灰。
"有人替我们扫清了尾巴。"沈昭用剑鞘挑起灰烬,星点金芒在暮色中闪烁,"至少三个战神境。"
苏晚突然掀开车帘,药魂凝成的藤蔓扑向道旁枯树。
枝桠间垂落的半截黑绸缎沾满脓血,缎面暗纹竟是药王谷失传己久的百草谱。
她捻着绸缎的手指微微发抖,发间银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到耳后。
当京城巍峨的城墙刺破天际线时,沈昭剑柄上的龙纹己经吞尽最后一点金粉。
苏晚腕间的曼陀罗不知何时褪成霜白色,像极了皇城司地牢墙砖的色泽。
马车穿过城门洞的瞬间,车厢暗格里突然传来玉碎之声——王老爷送的药囊裂成两半,滚出颗刻着星象图的陨铁珠。
护城河的倒影里,最后一片曼陀罗花瓣正缓缓沉入水底。
苏晚的翡翠瞳映出水面上转瞬即逝的蛇鳞纹路,而沈昭的断剑正在鞘中发出呜咽般的震颤,仿佛在哀悼某个被抹去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