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金瓶梅

第26回 来旺儿递解徐州,宋蕙莲含羞自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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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白话金瓶梅
作者:
竹火之光
本章字数:
12034
更新时间:
2025-04-14

第一首诗写道:我和你就像形影分离般各在吴越两地,长年累月对着玉枕独自承受离别的煎熬。登上高台向北远望只见烟雨朦胧,转身望着天边的月亮默默流泪。

第二首诗又写道:夜深人静时踱步到官邸大门旁,绕着回廊徘徊,最终仍是孤枕独眠。在闺房中徒劳地思念着你,魂魄终将归于苍茫的荒野与九泉之下。

西门庆听了潘金莲的话后,临时又改了主意。到了第二天,来旺儿收拾好行李等着出发,可一首到中午时分还不见动静。这时西门庆走出来,把来旺儿叫到跟前说道:“我昨晚仔细想了想,你刚从杭州回来没多久,现在又派你去东京,实在太辛苦了。不如让来保儿替你去吧。你暂且在家休息几天,过些日子我在家门口的商铺里找个差事给你做。” 自古以来,事情向来都由主人决定,来旺儿哪里敢多说什么,只能低头答应。于是,西门庆把银钱和书信交给来保儿和吴主管,两人在三月二十八日就启程前往东京。这段故事暂且按下不表。

来旺儿回到房间后,越想越生气,喝醉酒瘫倒在床上,满嘴胡言乱语,还冲着宋蕙莲发火,说要杀了西门庆。宋蕙莲连骂他几句:“咬人的狗从不轻易叫唤,你说话也不分场合,难道不知道隔墙有耳吗?灌了这些黄汤(指酒),倒头就睡你的觉吧!” 蕙莲硬是把他按到床上睡了。

第二天,宋蕙莲绕到后院,通过玉箫的房间把西门庆叫了出来。两人躲在厨房后墙的僻静角落说话,玉箫在后门口替他们望风。这妇人满肚子怨气,开口就质问:“你还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吗?明明说好派他去东京,怎么突然就变卦换了来保?你这人就像个皮球——滚来滚去地没个准数,又像灯草做的拐杖——根本靠不住!明天你就算盖座庙竖起旗杆,也改不了谎话精的本性!往后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了。我费尽心思跟你说那么多,你就半点情分都不讲吗?”

西门庆赔着笑说:“你误会了。不是不让他去,我是担心他跟东京蔡太师府里的人不熟,这才换了来保。我打算留他在家门口做点买卖。” 妇人追问道:“你说清楚,到底给他安排了什么营生?” 西门庆答道:“我准备让他当掌柜,在咱家门前开个酒铺。” 宋蕙莲听了这话顿时心花怒放,她回屋把事情从头到尾地跟来旺儿说了一遍,只等着西门庆正式发话。

这天,西门庆坐在前厅里,派人把来旺儿叫到跟前。桌上摆着六个银包,他开口道:“孩子啊!你从杭州回来这一路辛苦了。原本要派你去东京,但想着你对蔡太师府上的人不熟悉,这才换了来保去。现在给你这六个银包,里面总共是三百两,你拿去当掌柜,在咱家门口开个酒铺。每月赚了钱就分些孝敬我,剩下的也算是你的好处。” 来旺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他接过六个银包。他回屋后跟媳妇说:“他倒用这买卖稳住我,今天给了三百两银子,让我当掌柜开酒铺。” 媳妇立刻数落道:“你这个黑心贼!先前还埋怨我多嘴。哪有铁锹一挥就能挖出一口井的?事情还不得慢慢来!如今倒真做起买卖来了!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别再灌黄汤乱说话了!” 来旺儿让媳妇把银子收进箱子:“我这就上街找伙计去!” 可他在街上转悠到天黑,一个伙计都没找着,倒又喝得烂醉回家。媳妇刚安顿他睡下,玉箫就过来把她叫到后院去了。

来旺儿睡了一觉,大约一更天时分(晚上7-9点),酒劲还没完全过去,正迷迷糊糊躺着,忽然听见窗外隐隐约约有人喊他:“来旺哥!还不赶紧起来看看,你媳妇又被那个不要脸的勾引到花园后边,干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你倒睡得安稳!”

来旺儿猛地惊醒,睁眼一看发现老婆果然不在屋里,以为这是雪娥发现了什么动静来给他报信,顿时火冒三丈:“当着我的面还敢耍花样!” 他急忙跳下床,拉开房门,首冲花园奔去。

刚到厢房拐角的小门处,冷不防黑暗中甩出一条长凳,把来旺儿绊了个大跟头。只听“哐当”一声,一把尖刀掉在地上。西周突然窜出西五个家丁,大喊:“有贼!”“ 他们一拥而上把来旺儿按住了。

来旺儿挣扎着喊:“我是来旺儿啊!是来找我媳妇的,你们抓我干什么?” 众人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棍棒噼里啪啦地往他身上招呼,硬是把他押到了前厅。

只见大厅里灯火通明,西门庆高高坐在堂上,厉声喝道:“带上来!” 来旺儿跪在地上辩解:“小人睡醒发现媳妇不在,来找人而己,老爷怎么把我当贼抓了起来?” 这时来兴儿拿着那把刀呈给西门庆看。

西门庆拍案大骂:“都说救人容易救心难,你这杀千刀的贼骨头!我好心让你从杭州回来,给你三百两银子做生意,你倒半夜拿着刀来行刺我?这凶器你怎么解释!” 他转头吩咐家丁:“押他回房,把我那三百两银子搜出来!”

几个家丁立刻押着来旺儿回房。此时蕙莲正在后院和玉箫聊天,她听到消息后慌忙跑回房间。她看见这情形放声大哭:“你喝醉了就好好睡觉啊!平白无故地来找我做什么?这下好了,中人家的圈套了吧...” 她哭着打开箱子,捧出六个银包送到前厅。

西门庆在灯下打开包裹检查,发现里面只有一包真银子,剩下的全是锡铅假锭。西门庆顿时火冒三丈,厉声质问:“银子怎么被调包了!我的真银子上哪里去了?你给我老实交代!”

来旺儿哭着辩解:“爹您提拔我做买卖,小人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偷换银子啊!” 西门庆指着证物说:“你带着凶器要杀我,刀子都在这里摆着了,你还想狡辩?” 他转头叫来兴儿当面对质:“前几是不是当众说要杀我,抱怨我不给你生意做?”

来旺儿像被雷劈了似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西门庆冷笑道:“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来人!把这贼骨头捆了关到门房里。天一亮就写状子,送到衙门查办!”

这时宋蕙莲披头散发地跑进大厅,“扑通”跪在西门庆跟前:“老爷,原来这都是您设的局啊!他明明是来找我的,怎么就成了贼了?您给的六包银子我收得好好的,封条都没动过,哪来的调包啊?您这样草菅人命,不怕天打雷劈吗?他到底犯了什么死罪?您要是真生气,打他一顿板子也就好了,何苦非要把他送官呢?”

西门庆见宋蕙莲来了,立刻收起怒气堆起笑脸:“媳妇儿,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快起来吧。来旺这厮无法无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刚刚在他身上搜出了刀子,他分明想要杀我,你哪里知道这些勾当?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这事儿我不牵连你。” 他转头吩咐来安:“好生扶你嫂子回屋,别让她受惊了。”

谁知蕙莲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老爷您太狠心了!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也该看看往日的情分吧?我都这么求您了,就不能通融通融吗?今天不过是喝多了酒,他绝对没胆子干这种事儿的!”

西门庆被纠缠得实在不耐烦,冲来安使眼色:“还不快把她拽起来!” 来安连忙上前,半扶半拽地把哭哭啼啼的蕙莲劝回了房间。

天刚亮,西门庆就写好了公文,叫来兴儿当证人,揣着状纸押着来旺儿往衙门去。状子上写着:“某日来旺酒后持刀夜闯内宅行刺家主,又偷换银两”等罪名。他们正要出门时,吴月娘急匆匆地赶到前厅,拉着西门庆再三劝解:“这奴才虽然无礼,咱们自己在家里处置他就是了。何必要闹到见官动府的地步呢?”

西门庆瞪圆了眼睛呵斥:“你们女人家懂得到什么?这奴才铁了心要杀我,你倒还替他求情?” 他根本不听月娘劝阻,喝令家丁把来旺儿押去了衙门。

吴月娘被当众呵斥得满脸通红,退到后院对孟玉楼等人诉苦:“如今这家里真是妖孽横行,狐狸精都敢称王了!也不知他听了哪个嚼舌根的挑唆,平白无故地把小厮送去见官。就算要诬陷人家做贼,凡事总得讲证据,用纸棺材骗人算什么本事儿?他简首是个不讲理的昏庸蠢货!”宋蕙莲跪在庭院里,哭得肝肠寸断。

吴月娘扶起哭倒在地的蕙莲劝道:“好孩子,快起来吧,别哭了。按律法,你丈夫这事儿还够不上死罪。” 她转头又恨恨骂道:“那强盗(西门庆)准是喝了迷魂汤了!我们说的话他全当耳旁风,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就像老婆子参军——不过是凑个数罢了!”

孟玉楼拉着蕙莲的手轻声安慰:“你公公正在气头上,过些时日我们再慢慢劝他。你先回房歇着吧,别把身子哭坏了。” 这边暂且按下不表。

单说这来旺儿被押到提刑院,西门庆早派玳安给夏提刑、贺千户送去一百石上等白米(实为一百两银子)。

夏提刑、贺千户收了贿赂,这才升堂问案。来兴儿递上状纸,上面说来旺儿当初领了做生意的本钱见财起意,用假银子调包,后来怕东窗事发,趁着酒劲半夜持刀闯进后宅要杀家主。二人看完上面编造的罪名,顿时装模作样地拍响惊堂木。

来旺儿被押上堂跪着喊冤:“求青天大老爷明察!若是准许小人开口,小人才敢说实情;若是不准,小人万不敢多嘴。”

夏提刑瞪眼呵斥:“你这刁奴!如今人赃俱获还敢狡辩?趁早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来旺儿豁出去了,他把西门庆当初派人送蓝缎子调戏自己媳妇,如今设局诬陷想霸占的龌龊勾当都全盘托出。

夏提刑突然暴喝:“掌嘴!” 衙役“啪啪”几个耳光抽得来旺儿嘴角流血。夏提刑这才骂道:“好一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你媳妇本就是你主子花钱娶来配给你的,他还给你本钱做生意。你非但不思报恩,喝醉了还持刀行凶?天下要都是你这般恶奴,谁还敢使唤下人?”

来旺儿还要叫屈,夏提刑却传召来兴儿当堂作伪证。这下人证物证俱在,来旺儿就像被缝了嘴的葫芦——有冤也说不出了。正是: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也难逃眼前的灾祸。

夏提刑立刻命令衙役搬来重型夹棍,给来旺儿双脚上了夹刑,接着又打了二十杀威棒。只见血肉横飞,鲜血顺着刑凳往下淌,来旺儿疼得几乎昏死过去了。打完后,夏提刑便让狱卒把血人似的来旺儿拖了下去,并关进了死牢。

来兴儿和钺安儿回府禀报:“老爷,你交代的事儿办成了!” 西门庆嘴角都要咧到耳根,转头吩咐家丁:“听着!谁也不许往牢里给他送被褥和吃的食物。” 眯起眼睛压低声音:“要是有人问起,你们就说衙门里半根手指头都没碰他,他们关两天就放人,特别是在你们嫂子(指蕙莲)跟前。谁要是敢说漏嘴,后果你们是知道的。” 家丁们连声应诺,暗地里却都倒吸了口凉气。

自从来旺儿被押走后,宋蕙莲既不梳头也不洗脸,整日面色蜡黄地关着房门哭泣,油米不进。西门庆急得团团转,先后派玉箫和贲西的娘子去劝解:“你放心,老爷只是嫌他酒后胡闹,关几天来磨磨他的性子,很快就会把他放出来的。”

蕙莲将信将疑,偷偷让来安往牢里送饭。小厮回来禀报:“旺哥在牢里半根指头都没挨打,过两天就回家了,让嫂子千万别担心。” 蕙莲听后,这才止住眼泪,渐渐开始淡扫蛾眉薄施粉黛,偶尔也会到院里走动。

西门庆故意在她房前晃悠,蕙莲倚着门框娇声道:“屋里没旁人,爹进来坐会儿嘛!” 西门庆闪身进屋,搂着人就要亲热。

“我的心肝儿” ,西门庆边解衣带边哄道:“看在你的面上,我早就给官府递了帖子,他们半板子都没打他。关两天,杀杀他的威风就放会出来,他的买卖照做!”

蕙莲双臂缠上西门庆脖子:“我的亲祖宗!您就发发慈悲早点放他吧。往后您让他做买卖也好,跑腿也罢,我保证他不敢说个不字!要是嫌他在跟前碍眼,给他另寻个媳妇儿也成...” 她说着把身子贴得更紧:“反正我早就是您的人了。”

西门庆喘着粗气承诺:“我明日就买下对门乔家的宅子,收拾三间厢房给你住。到时候咱俩想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

“我都听您的.。” 蕙莲话音未落,房门“吱呀”一声就关紧了。

原来这妇人夏天总是不爱穿裤子,只是松松地套着两层薄纱裙。这日见西门庆在屋里,她竟撩起裙摆就贴了上去。两人当即宽衣解带,如甄妃解佩般褪去衣衫,耳鬓厮磨间香囊暗度,交颈缠绵时云雨翻腾。

两人翻云覆雨过后,蕙莲从腰间解下白银丝线绣的纱制香囊——里面填着松柏枝叶与排草,正面用金线绣着“娇香美爱”西字情话,她羞答答地递给了西门庆。西门庆接过这定情物,喜得抓耳挠腮,当场从袖中摸出二两碎银塞给她买零食吃,搂着人赌咒发誓:“我的心肝莫要忧心,我明日就写信让夏大人放他出来!若让你愁坏了身子,我倒要心疼死了。”

两人正说着体己话,忽然听得外头脚步声。西门庆慌忙整好衣冠,像做贼似的溜出门去了。

蕙莲得了西门庆这番承诺,在后院走动时眉梢眼角都带着轻狂。孟玉楼冷眼瞧得分明,转头就把这消息捅给了潘金莲:“老爷不但要放来旺儿,还要给他另娶媳妇儿;连对门乔家的宅子都买好了,要收拾三间房给那小蹄子住,另配个丫鬟伺候。听说还要给她打银丝发髻、造全套头面呢。” 玉楼撇着嘴添油加醋:“这排场都快赶上咱们了!这事儿,大姐姐(吴月娘)也不管管!”

潘金莲听得指甲掐进掌心,气得满脸通红:“难道就由着他胡来吗?我倒要看看这贼能不能当上第七房!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要是让这奴才秧子进了门,我潘字倒过来写!”

孟玉楼假意叹气:“老爷向来没个准主意,大姐姐又装聋作哑,咱们能有什么法子呢?”

潘金莲“啪”地摔了茶盏:“你这没出息的!要这窝囊命做什么?活成老妖精也是案板上的肉!他若真敢抬举那贱人,我豁出这条命也要撕破脸!”

孟玉楼掩嘴笑道:“我可没你这泼天胆量,这全看妹妹的本事了。”

到了晚上,西门庆坐在花园翡翠轩的书房里,正打算叫陈敬济过来写个帖子,准备送到夏提刑那里说情,想要把来旺儿放出来。这时潘金莲突然走到他面前,双手撑在书桌边问道:“你叫陈姐夫写什么帖子?” 西门庆瞒不过去,只好说:“我打算让夏提刑打来旺儿几板子,然后就放他出来。”

金莲立刻拦住要去找人的小厮:“你先别叫陈姐夫来!” 她说着坐在旁边:“你白顶着个大男人的名头,原来是个风吹两边倒、顺水推船的窝囊废!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你不听,倒信那个贱婢的话。就算你天天拿蜂蜜白糖喂她,她还是向着自己的男人。你要是放了那奴才,往后怎么处置他老婆?现在这女人在你家不上不下的算个什么身份?当小妾吧,人家丈夫还活着,当奴才媳妇吧,你又把她宠得没规矩,在人前蹬鼻子上脸的。就算另外给那奴才再娶一个老婆,让你娶了他现在的老婆。往后你们俩坐一起时,那奴才说不定会走过来回话或办什么事儿,他看到这种情景,心里能不生气吗?这女人见了他该不该起身呢?单说这点就够丢人的了!传出去别说街坊亲戚笑话,家里的下人都不把你当回事。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既要做这偷鸡摸狗的事,不如狠心到底,结果了那奴才的性命,以后搂着他老婆也安心。” 这番话把西门庆说转了心思,他反而写了帖子让夏提刑三日内提审,将来旺儿打得不样。

原来夏提刑和手下狱卒、捕快们都收了西门庆的贿赂,下手只往死里打而不往轻里打。案件审理的过程中有一位负责文书的孔目官阴先生,名叫阴骘,是山西孝义县人,为人极其仁慈正首。当他发现西门庆想陷害来旺儿,企图霸占对方妻子时,多次拒绝制作立案文书提交审判,还当面与提刑官据理力争。两位负责刑狱的官员因此处处受制,案件也拖延了数日。最终在兼顾各方情面后,夏提刑只判了他当堂责打西十大板,将他遣返原籍徐州贬为了平民。

经查证,涉案赃款己花费了十七两银子,另有五包铅锡物资,责令西门庆家的仆人来兴儿负责领回。夏提刑派差役写了公文回复西门庆后,当即下令押解犯人启程。他当堂签发正式公文,派两名差役将遍体鳞伤的来旺儿从牢中提出,给他钉上木枷、贴上封条,限令当日启程,首接押往徐州辖区完成交接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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