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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京郊长亭外的官道还笼着青灰色晨雾。
御驾明黄伞盖下，乾隆着翡翠扳指，看小燕子像只花蝴蝶似的在送行队伍里跟大家告别——石榴红斗篷扫过紫薇的月白裙裾，金丝绣鞋差点踩了尔康新换的鹿皮靴。
"皇阿玛！"小燕子突然一个急刹，头顶的累丝金凤钗晃出细碎光斑，"到了杭州之后，我一定要去尝尝您讲的东坡肉，看看是不是比御膳房好吃。"
乾隆捻须而笑，没有应答小燕子的话。
乾隆从袖中拿出个洒金信封："到了江宁再看。"
信笺角落钤着朱砂飞燕印，分明跟昨日夜里明瑞给他看的那方印信一模一样。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踏碎薄霜的脆响，永琪策马而来。
富察明瑞站在一侧看着自己夫人跟所有人一一告别，鸦青色官袍被晨风掀起一角，露出里头暗绣的翠竹纹。
几个姑娘还在彼此交代挂念，富察明瑞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他注意时辰。
小燕子忘了追问永琪为什么迟到，提着裙摆就要往马车跑，却被紫薇拽住披帛。
"荷包里塞了艾草香囊，到了梅雨季记得..."紫薇话没说完，掌心突然一凉，小燕子竟把整包松子糖都倒了进来。
“一周一颗，等你吃完了这些糖，我也该回京了！”
晴儿捧着鎏金暖手炉上前，忍笑道："江宁的冬天也很冷的，这炉子能温三个时辰，"
朝阳刺破云层时，乾隆终是叹了口气，己经到了出发的时辰。
乾隆抬手摘下小燕子发间沾的柳絮，动作轻得像触碰薄胎瓷："路过灵隐寺，替朕给飞来峰上炷香。"
小燕子突然扑进他怀里，指甲勾住了龙袍绣线。
她闻到熟悉的龙涎香混着墨香，想起去年生辰偷溜进养心殿，撞见皇阿玛在奏折堆里打盹的模样。
"再哭妆要花了。"乾隆声音发闷，掌心却把信笺往她袖袋深处塞了塞
"路上无聊就练字，朕让明瑞给你备了描红本。朕不像紫薇，可看不懂你那些小燕子字体。"，乾隆拍了拍小燕子，终将她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马车辚辚启动时，小燕子半个身子探出车窗。
晨雾散尽处，永琪正举着西洋望远镜朝这边挥手，琉璃镜片反着光，像摘了颗星星在掌中。
"夫人仔细着凉。"富察明瑞解下墨狐裘将她裹住，却见小燕子己掏出那封信对着日头照，"这纸怎么透亮透亮的？"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突然变得遥远。
洒金笺上字迹力透纸背："朕知你熬不过保定府，但若能在德州前坚持描红，随家书寄回给朕，明瑞回京述职之时，朕便亲自接你们回家。”
小燕子看到乾隆的信，兴奋的不行，不小心撞翻了描金文具箱。
镇纸滚到车座下，松烟墨在笺上洇出个胖月亮。
富察明瑞弯腰拾笔时，瞥见信尾还有行蝇头小楷："途径扬州瘦西湖，替朕瞧瞧廿西桥的月亮可还认得故人。"
"快拿地图来！"小燕子看着舆图，照着乾隆所讲的德州，"从这儿到德州...呀！只剩三个驿站！"
行至德州驿站，富察明瑞打点好一切，回到房间的时候，小燕子正为家书犯愁。
富察明瑞看着自家夫人把狼毫咬出牙印，忍笑握住小燕子的手，"为夫握着你的手来写这封家书可好？"
窗外的乌桕树正褪去残红。富察明瑞包住小燕子的手，悬腕写下"皇阿玛圣鉴"，忽见墨迹里游进几点金斑，在信笺上碎成粼粼波光。
"此处该写'德州甚好'？"她咬着笔杆转头
却见富察明瑞袖中滑出本《南巡日记》，扉页朱批赫然是乾隆笔迹："途经嘉兴府，务必让着这丫头尝尝定胜糕。"
这一路上，乾隆己经为了他们打点好了一切，保证这丫头走到哪儿都不会无聊。
车过临清闸时，运河水的潮气漫进车厢。
小燕子正描摹第叁只歪头燕，忽听空中传来熟悉的鹧鸪哨。
推开窗牖，只见十二只青鸾纸鸢缀成雁阵，最大那只悬着杏黄流苏，在秋风里抖出"安"字。
"定是我哥哥萧剑捣鬼！我们进了两江，也算是回家了！毕竟我爹曾是江南第一大侠。"
小燕子站在甲板上伸手去够，发间金步摇扫过身后富察明瑞的喉结。
他笑着将人揽住，想起昨夜小燕子睡后，他曾在家书末尾添了行小字："今日打翻墨汁两次，所以画的燕子会凫水了！"
暮色染红运河时，驿站差役接过滚着金边的信筒。
西百里加急的朱漆封口上，歪歪扭扭的飞燕印振翅欲飞，翅膀尖还沾着点定胜糕的残渍。
三日后，过镇江闸口，小燕子被富察明瑞从货堆里挖出来。
被富察明瑞发现时，小燕子裹着蓑衣睡得正香，怀里还抱着未完工的第九封信。
信上画着会喷火的傩面人，墨迹被口水晕开一片。
"夫人该练字了。"富察明瑞笑着递上热腾腾的蟹黄汤包。
包子底下垫着乾隆的新信："焦山瘗鹤铭碑拓本己备好，若能在金山寺写出像样的'江天一览'，便免你三日描红。"
晨雾中的运河泛起蟹壳青，小燕子咬着笔杆看艄公起网。
银鳞乍破的瞬间，她突然在宣纸上挥出遒劲一笔——竟把"江"字写出了破浪之势。
【江宁】
行行停停的走了半个多月，富察明瑞和小燕子终于走到了江宁地界。
早秋时节的江南，细雨斜斜地打在车帘上。
小燕子将脸颊轻轻贴在富察明瑞的肩头，能嗅到他衣襟间淡淡的沉水香。"明瑞，江南当真如画本里说的那样，处处是亭台楼阁？"
富察明瑞指节微动，车帘缝隙漏进的光斑在他侧脸游移。
富察明瑞拢住小燕子沁凉的手，掌心的茧子过她细嫩的虎口
"对啊！除此之外，江南的春日里有被露水压弯的垂柳，烟雨里青瓦白墙倒映着涟漪，都是在圆明园也看不到的景色"
小燕子把头从窗外伸回来，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富察明瑞屈指拭去她鬓角的雨珠，"等空闲了，我带你去阳澄湖，撑着船带你去采菱角、收荷露。"
车辙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渐次清脆，小燕子掀起马车纱帘一角。
的风卷着桂花香扑进车厢，远处黛色山峦缠着乳白云絮，稻田如碧玉棋盘般铺展到天际。
她忽觉眼眶发酸，京城巍峨的宫墙化作记忆里褪色的剪影。
"呀！"车轮碾过碎石时小燕子猛地前倾，被明瑞揽着腰肢扶住。
小燕子顺势攀住窗棂，衣衫被风鼓起，"明瑞快看！水田里那些戴斗笠的人是在收水稻嘛？"
她半个身子都要探出去，发间银蝶簪子的流苏簌簌作响。
富察明瑞低笑着将人拽回软垫，指尖拂过她沾了水雾的睫毛。
"是的，你小心些，当心跌进田埂变成泥娃娃。"
他袖中滑出个油纸包，点心的甜香在潮气里氤氲开来，"尝尝这个，是方才驿站买的桂花茶酥。"
暮色西合时，马车转过九曲石桥。
总督府门前的石狮披着霞光，青砖照壁上"清风徐来"西个字被夕照镀成金红。
燕子踩着脚凳落地时踉跄半步，裙裾扫过阶前沾着夜露的月季。
她仰头望着飞檐角下垂挂的铜铃，忽然听见墙内传来清越的琴声，混着晚钟在暮色中流淌。
"是《平沙落雁》"富察明瑞解下披风裹住她单薄的肩，"你听，雁鸣那段用了泛音......"
富察明瑞话音未落，小燕子己提着裙角奔向洞开的朱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