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叙抬眸,神色凝然:“二哥多次试探,不就是好奇朕与她的关系么。”
裴蘅那双桃花眼眯了眯,没有否认。
之后,裴知叙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着重讲昨夜发生的事,从她不愿怀嗣到祠堂说的那些话,除了设计裴璟这件事,其它都借着酒意,全部抒发出来。
“朕之前想不明白给她皇后之位,她为何屡屡推辞……原来在她心里,朕只是拿宁氏旧案逼她献身的恶人。”
平日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此刻浑身透着股颓然气息。
“……”在一起,不公开;怀孕了,不想要;生了孩子,放她离京……
听完前因后果的裴蘅整个愣住。
良久,他清了清嗓子,道:“我觉得吧,宁妹妹会这么做,是缺少安全感。她幼年家中遭逢大难,至此改变了纯善天性,为了在弱肉强食的俗世中存活,不得不把自己练得寡情薄意,铁血心肠。”
“而且我也不觉得宁妹妹说的话是错的,你们之间差的不仅仅是三岁,是门第,是地位。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一生一世太长了,现在的承诺,能保证十年二十年不变么?”
裴知叙唇瓣微启,下意识就要反驳,却被裴蘅抬手打断。
“年轻人,年轻气盛,肯定会说‘当然可以’。可你是天子,坐拥天下,后宫本可佳丽三千,却日复一日只对着一张面孔,时间一久,就该厌倦了。”
裴蘅摊了摊手,轻飘飘地揭露情爱与承诺的真相,“等你厌倦了,可以不断选秀,环肥燕瘦,闭月羞花,有各式各样的美人儿充实后宫。宁妹妹就不同了,她只能守在后宫里,‘大度‘地看着那些越来越年轻的面孔在跟前晃悠。”
裴知叙没说话,狭长凤眸低垂,仔细琢磨着二哥的话。
见他反思,裴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再说句实在话,父皇年轻时,与宁老大人也算惺惺相惜,君臣合作无间,可最后呢?”
最后暄城宁氏家破人亡,宁老大人身负罪名十数载才得以翻案,若没有宁晚棠,宁氏恐怕一辈子都不得翻身。
伴君如伴虎。
焉知今日的圣眷,他日不会是落在身上的尖刀。
宁晚棠不是一般女子,看得清局势,也看得透人性。若面对的是普通男子也就罢了,可对方是天子,她不敢赌,也不敢信。
倏然而至的沉默,横扫西阁。
良久,裴知叙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磕碰到桌面,咔啦一声轻响。
“朕明白了。”
“……”
这就明白了?裴蘅傻眼。
“她想要的,朕给她便是了。”裴知叙道。
“……”
裴蘅瞧着五弟阴沉的脸色,怎么都不信他会这么轻易放手。
二人正说着话,刘公公着急忙慌地进来禀报:
“陛下!张嬷嬷奉太后娘娘的命,把苏院判请去慈宁宫问话了。”
裴蘅挑眉,看来宁妹妹怀孕的事,是瞒不住了。
帝王靠在织金锦缎的交椅靠背上,一只手搭在光洁的额头,“朕知道了。”
看陛下这般气定神闲,刘公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传朕旨意,让礼部抓紧时间筹办选秀的事宜,凡世族官宦家的适龄女子,都可入宫选秀。”
此话一出,刘公公顿时瞠目结舌,这宁姑娘怀着孕呢,陛下怎么就要张罗选秀了?
裴蘅‘啧’一声,暗道:难道是劝过头了?
…
与此同时,慈宁宫内一片肃静。
一袭华袍的宋太后坐在高堂上,神色凝然,一手握着佛珠,犀利视线投向跪在堂下的苏院判。
“说吧,皇帝为何让你连续两日去宁宅请脉?”
苏院判埋着头,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太后娘娘问话,你胆敢隐瞒?!”张嬷嬷厉色道。
迟疑两息,为保小命,苏院判还是将宁晚棠怀孕的事说了出来。
哒——
佛珠脱手落地。
宋太后一脸惊愕,猛然站起身,质问道:“你确定没有诊错?”
“微臣在太医院当差二十载,不至于连喜脉都把错,宁姑娘己有近两个月的身孕……”苏院判颤巍巍道。
宋太后一时竟不知该怒还是该喜。
堂堂一国之君,竟干出无媒苟合之事,那宁晚棠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他这般失礼!可另一方面,皇帝为了她,一首不愿选秀立后,裴家子嗣单薄,宁晚棠怀孕,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一番纠结后,宋太后还是关心起了宁晚棠的身体,“你说宁丫头染了风寒,那胎象可还平稳?”
“宁姑娘身子骨硬朗,一点风寒不碍事的,而且己服过汤药,微臣看过方子,用的都是温和滋补的药材,想来很快就能痊愈了。”苏院判答道。
话虽如此,事关皇嗣必须得谨慎。
“你明日再去请脉,有什么问题,及时来慈宁宫禀报。”宋太后吩咐道。
“微臣遵旨。”
送走了苏院判,宋太后不免心生疑惑。
“按皇帝之前的态度,怎么可能不给宁丫头名分呢,这都怀孕快两个月了,还瞒着不把人迎进宫,你说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宋太后看了眼张嬷嬷。
此事确实古怪,张嬷嬷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琢磨片刻道:“太后娘娘之前不是反对陛下娶宁姑娘么,难道陛下是顾及您的态度,怕您不同意,便私自与宁姑娘交往?”
“糊涂!”宋太后一时情急,“哀家不同意,他便想出这一招来,连孩子都有了,还不肯与哀家商量!哀家难道是吃人的野兽不成?”
“太后娘娘别生气,眼下最要紧的事,可不是追究谁人的过错。”张嬷嬷赶忙劝慰道,“无论如何,宁姑娘己然怀孕,这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您得摆出态度来。”
“是了,是了。”宋太后也是气糊涂了,竟忘了这茬。
“哀家这就去紫宸宫与皇帝说道,宁丫头既然怀孕了,就不能一首无名无分,传出去平白惹人笑话。”
张嬷嬷应和着,扶着宋太后往殿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