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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知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重查宁氏旧案的事。
“朕当时有些顾虑。”
说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立马变了脸色，双掌牢牢按住她的肩,语调沉冷：“难道你认为朕当时是在利用替宁氏翻案的旨意，逼迫你委身？”
那双乌眸倒映着他的面容，犹如一潭沉静的死水，叫他心口沉窒。
“难道不是么？”她轻飘飘道。
短短五个字,却如刀凿斧砸般落在裴知叙心上，要将他的心脏撕个粉碎。
“我早说过不愿入宫，你却步步紧逼，若真生下这个孩子，我还有退路么？”她淡淡垂下眼皮，强压住心头的不忍与酸涩，“一切不过是交易罢了。”
交易？
原来这段时光的情与爱，在她眼里仅仅是交易？
裴知叙面色僵硬，静默了许久，嘲弄一笑：“与朕是交易，与大哥呢？”
气氛再度陷入沉寂，唯有烛台上烧得正旺的香烛荜拨作响。
沉默两息，宁晚棠蓦然斜挑起眼看他，烛火在瞳孔中闪动，眸底晕染出一抹瑰丽。
“你知道了，何时知道的？”
见她没有否认，裴知叙心脏钝痛，冷声道：“廖权被抓时告诉朕，你与大哥早在朕登基前，便有往来。”
似是关押心头那只野兽的囚笼被打开，宁晚棠没有任何的慌乱或是恐惧，挣脱他钳制住双肩的手，慢慢站起身。
“他说得不错，我确实与裴璟有往来。”
宁晚棠首勾勾注视着裴知叙，眼神淡漠，红唇翕动：“可我不欠你。”
“助你登基，我是存了私心，所以镇抚司指挥使一职我并未接受，除了这座宅子，御赐之物我也都还给你了。”
裴知叙眼底闪过一抹痛色，长指拢紧，起身攥紧她的手臂，“你要说的只有这些？！”
为何不解释，明明知道他要的只是解释，不是亏欠。
宁晚棠看着他充满悲愤的脸，唇瓣微动，嗓音沉冷：“当年，先帝有意扶植你在朝中的势力，裴璟纵横多年，一再受挫，心中难免抑郁。”
“可光是受挫怎么够，我要他身败名裂，受万世唾骂！”
火光跃动，那双漆黑乌眸中，是藏不住的野心与戾气：“我在背后推波助澜，又假意襄助于他，只为激起他心中的不甘和怨气，好叫他们父子反目成仇。”
供桌上的香炉吐出缭缭白烟，宁晚棠从容站在供桌前，神色半掩在白烟里。
“他倒不枉我一番苦心筹谋，竟真的逼宫谋反，不过也好，他不谋反，我怎能亲手杀了他。”
说到‘杀’字时，宁晚棠眼中恨意翻涌。不过她与裴璟的往来很隐秘，廖权能知道，全在她意料之外。
裴知叙沉默看着那道雪青色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是该愤怒，还是悲悯。
“你利用大哥，利用朕，那西哥呢？”
锐如鹰隼的眼紧盯着她，誓要追问个明白。
宁晚棠叹声道：“我跟他，都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罢了，惺惺相惜，抱团取暖……”
她话音稍顿，似要将精于算计的一面彻底暴露，逼退雪地狼犬般紧追不舍的男人。
“其实裴青衍要谋反的事，我早有察觉，可作为他的至交好友和未过门的妻子，却从未想过规劝。”
宁晚棠回头，迎着那道洞若观火般的目光，“你可知为何？”
裴知叙喉头发紧，半晌才挤出两个字：“为何？”
“大概是因我心胸狭隘吧，先帝害死我至亲，这笔账怎么还都不够，看着你们裴家父子反目，兄弟成仇，我心里竟觉得十分痛快。”她轻笑一声，笑容绮丽又狂狷。
可广袖下，纤长的手指不动声色掐紧，指尖陷入掌肉却不觉疼。
裴知叙的面色愈发冷硬，抬手扼住她细白的脖颈，眼角泛红：“你说这么多，就不怕朕杀了你？”
宁晚棠没有反抗，只静静看他。
裴知叙也回望着她，偏执又冷冽的眸光之下暗藏几分忐忑。不可否认，他亦在害怕，怕她这般无惧无畏，是存了玉碎瓦全之心。
宁氏获罪时，他尚且年幼，根本无能为力。她所受的苦难，即便他能理解，也无法感同身受。
可同时，他也很生气。
气她的算计，气她将他们之间说得那么不堪。
可有用么？他到底舍不得。
一阵无声对峙后，裴知叙慢慢松开了扼住她脖颈的手，哑声道：“宁晚棠，你是真懂如何拿捏人心。”
宁晚棠的眸光微不可察动了下，默了两息，她抬手抚上小腹，“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可以生下这个孩子，但生下之后，你得放我离京。”
原来这就是她说这么多的目的。
裴知叙内心冷笑，淡淡乜她：“若朕不答应呢？”
“左不过一尸两命。”宁晚棠垂眸，语气冰冷决绝。
男人两道浓黑的眉深深拧起，狭长眸子里带出几分错愕与痛惜。
紧握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而绷起青筋，眼神如暗处火焰般熊熊燃烧。
“既如此，朕便如你所愿吧。”
首至那道玄袍身影消失在祠堂门外，宁晚棠才长长松了口气。
可不知为何，明明解决了一桩繁重心事，心里却无半分轻松或愉悦的感觉。
…
宁宅前院。
众人看着帝王面色沉沉地走来，顿时大气都不敢喘。
“回宫。”帝王沉声吩咐。
随行而来的苏院判拎着药箱，愣在原地：“陛下，您不是叫臣来替宁姑娘看病吗？”
怎么突然就要走，这病还看不看了？
经苏院判这么一提醒，裴知叙这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他偏头看了眼祠堂的方向，缓缓吐出三个字：“不必了。”
“……”苏院判噎住。
圣驾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离开，徒留下一脸懵的元佑和宁宅奴仆。
元佑快步朝祠堂的方向走，路过花园回廊时，隔着墙壁听见哭泣声。
他眉头一紧，往洞窗另一边探头，在昏暗的光线中，视线精准锁定蹲在假山后的少女。
“竹瑶？”
少女骤然听见有人唤她，立马收声往前跑，元佑抬步跟上，他人高马大，两步就将人追上。
“你躲这儿哭什么？”元佑拉着她的胳膊，刨根问底。
竹瑶垂着头，匆忙擦了擦眼泪，“没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