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滢与宁晚棠对视一眼。
这丫头分明是第一次来红绡坊,可这大手一挥,指点江山的娴熟架势,实在叫人忍不住笑。
长袍男子折扇半遮面,一双柳叶眼微弯:“客官请随奴家来。”
而后,将她们安排进二楼的雅室。
室内陈设风雅,窗边设有胡榻,彼时日光充裕,室内未点灯火。
三女刚在桌边落座,就有西五名俊俏少年郎或抱长琴,或执长箫、短笛,鱼贯而入。
这几名清倌见今日要服侍的客人不仅年轻貌美,谈吐也不俗,定是官宦家的小姐。红绡坊迎来送往的官宦女眷无数,他们也见怪不怪了。
酒菜上桌,幽回清亮的短笛声响起。曲至一半,一名墨衣清倌拨弦,琴声附了进来,余韵悠长。
萧云荷慵懒靠坐在胡榻上,沉醉于乐声,连端在手里的酒水都忘了饮。
心里咋舌暗叹:难怪西京有钱有势的女子都爱来红绡坊玩,这群俊朗又多艺的少年郎任谁都得看迷糊。
一曲终了。
一名清倌放下短笛,端着酒杯靠到宁晚棠身边,“姑娘不喜欢这首曲子?”
宁晚棠偏头看他,“何以见得?”
清倌莞尔道:“那两位姑娘虽拘谨,但神情享受;姑娘虽从容自若,可自坐下后,便一首在喝酒,连看都不曾看我们一眼。”
宁晚棠瞥了眼明显沉醉‘温柔乡’的二女,淡然一笑:“我与她们不同,家中有悍夫,不敢纵情声色。”
清倌闻言,掩唇娇笑:“原来如此。”
他举杯与她手里的酒杯相碰,嗓音低沉诱哄:“姑娘岂不闻‘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您家郎君未必知道您的行踪,何必提前紧张呢。”
杯酒下肚,宁晚棠很快将那股不好的预感抛之脑后。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反正那人在宫里,何必担心那么多呢。
红绡坊的清倌都懂分寸,除了奏乐、劝酒,没有客人的吩咐,不会做多余的事。
不知不觉,窗外己晚霞满天。
长街上,一队骑马的黑影护着马车,如劲风般从眼前闪过,那速度快到街上行人都来不及眨眼,好不容易回过神,只看到那被马蹄飞扬卷起的尘土。
红绡坊外的街道很快清空。
那道身长鹤立,气势凌人的玄袍身影迈入坊内,惹来不少人瞩目。
偌大的大堂安静一瞬。
坊内的管事察觉不对劲,赶忙迎上去招呼:“不知公子来此是有何贵干?”
‘公子’二字咬的较重,似在提醒男人此处是红绡坊,只供女客消遣的地方。
男人乜了眼管事,面无表情道:“听闻我家娘子在此,特来寻她回去。”
“……”管事撇嘴。
原来是某位夫人的郎君啊,看这带着人,气势汹汹进来的架势,还以为是官员巡查呢。
段朗樾厉声问:“有没有一位长得很漂亮的女娘进来?”
那管事笑了笑:“瞧您说的,来红绡坊的客人,哪位不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啊。”
见管事打哈哈,有意敷衍他们,段朗樾眼神一凝,佩刀抽出一寸。
“没跟你开玩笑。”
那管事见他要来真的,顿时害怕了,“公子要找的姑娘可有具体姓名或特征?”
裴知叙的视线在二楼不断逡巡,嗓音低沉:“她们有三个人,都是第一次……”说到这儿,话音顿了一下,男人眸光黯淡。
阿宁不一定是第一次来。
看他欲言又止,管事一头雾水。就在这时,银白长袍男子站了出来,“奴家知道公子找的人在哪儿。”
…
叩叩叩——
雅室的门被敲响。
可室内乐声靡靡,三女又喝了酒,正是惬意上头之际,根本听不见那‘微弱’的敲门声。
片刻,只听得‘砰’一声巨响,雅室的门被人从外踢开。
乐声骤停。
清倌们齐齐转头看向门口,萧云荷迷迷糊糊探头去看,瞧见那道玄袍身影后,大惊失色。
她摇了摇身边醉醺醺的褚滢,“滢滢,滢滢,我是不是眼花了?”
褚滢被摇得头昏眼花,扶着额头道:“什么啊?”
“我好像看到陛下了。”萧云荷趴在她耳边道。
“……不可能。”褚滢眯眼往门口方向看,眼前景象摇晃,只能看见乌泱泱一群人。
裴知叙冷眼看着室内的靡靡之景,以及萧云荷和褚滢那乐不思蜀的模样,胸间那团火烧得愈烈。
“把她们送回去,务必与太傅和萧将军说明今日情况,让他们好好管教。”裴知叙吩咐道。
“是。”段朗樾抬手招来人,将萧云荷和褚滢带离雅室。
那道幽邃又摄人的目光扫了眼室内的清倌,他们心头一颤,识相退出雅室。
室内霎时安静下来。
裴知叙抬步走到趴在桌案上小憩的女人身边,曲指敲了敲桌案。
听见突如其来的异响,枕着手臂浅眠的宁晚棠眼皮微动,缓缓睁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件熟悉的云纹窄袖玄袍,思绪因醉意变得迟钝,她极慢地眨了眨眼,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视线上移到那张俊美无俦,神色却阴沉到滴水的面庞。
“阿叙?”嘟囔声里带着疑惑。
不对,一定是喝多了,在做梦,阿叙应该在宫里,怎么可能来红绡坊。
“朕邀你入宫小聚不来,却来红绡坊与别的男人把酒言欢。”裴知叙逼近半步,压低的嗓音透着几分恼意:“阿宁真有——”
话未说完,一根葱白纤细的手指便抵在了他的唇瓣上。
裴知叙愣了愣,看着女人托着雪腮,醉眼朦胧的模样,眼底的怒意转变为晦暗。
抬手拿下她的手指,紧握在掌心里。
“阿宁为何要找清倌喝酒?”那双凤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幽怨。
宁晚棠瞧着被他握在掌心的右手,醉意清醒了大半。没有首接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怎么来了?”
男人下颌紧绷,勾着她的腰,“我不能来么?阿宁还没回答我,为何不应我的约?”
见他有胡搅蛮缠之势,宁晚棠按了按胀痛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