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酉时,宁晚棠告辞离开慈宁宫。
长长的宫道,两旁的朱色高墙圈住了西方天地。
宫人们瞥见那抹玉色身影,纷纷退避到墙角见礼,宁晚棠抬步往前走,忽闻身后传来一声磁沉的呼唤:“阿宁!”
她蓦然回首,看着那道玄袍身影快步走近,红唇翕动:“陛下还有何事?”
“你要出宫了,可朕听云阳宫伺候的宫人说……你什么都没收拾?”裴知叙问。
宁晚棠淡淡‘嗯’了声,“入宫时只带了一些衣物,宫里的物品贵重,就不用……”
话未说完,就听身前的男人皱眉厉声道:“钱财虽是身外之物,可你在外行走,处处都需用钱,怎能不多带些傍身!”
大概是意识到语气太过急切了,他缓了缓:“这种时候,就不用跟朕见外了。”
宁晚棠垂眸,叹了口气:“不是见外,我这些年攒的银钱也够用了。而且我懂行医问药,就算钱财短缺了,也能想法子赚到。那么多珍贵财宝带在身上,反而会招来祸事。”
裴知叙审视着她,确认这番话不是在诓骗他,才松口道:“行吧,朕己命人备好车马送你出宫。”
“多谢。”那双乌眸澄澈明净,道完谢后,她头也不回地转过身。
宁晚棠感受到身后那道沉甸甸,如有实质的目光在紧紧跟随,首至拐出宫道,才隔绝不见。
日头偏西。
圣驾回到紫宸宫,轩丽空旷的大殿清净幽冷。
御案后的帝王,坐姿慵懒,周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感。
霞光透过窗缝,斜照入殿,将男人的眼尾也染上淡淡绯红。
旖旎晚霞将天边染尽,繁华街道上行人也挑担牵驴,纷纷归家。
宁宅的门房百无聊赖,倚着门框发呆,忽见一辆黑漆平顶的马车停在门庭处。
仔细一看下车之人,不正是去年入宫的主子么!
门房再三确认没看错人,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迈下石阶,语气疑惑又惊喜:“主子!您怎么回来了?”
宁晚棠抬头看了眼这座三进大宅院,乌眸里满是复杂之色,“无需多问,替我唤李伯来前院。”
门房得令,拔腿就往府里跑:“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叫李管事。”
院中海棠树花期己过,堂厅陈设如旧,宁晚棠在主位落座,侍婢躬身奉上热茶。
不多时,李伯匆忙赶到堂厅,看见端坐在主位上的人,竟热泪纵横。
“主子这是下定决心要离京了?”
原以为入宫一趟,产下两个孩子,总会动摇主子的初心,没想到人这么快就出宫了。
宁晚棠‘嗯’了一声:“在离京之前,有件事需要你替我去办。”
“主子请吩咐。”李伯颔首应道。
………
暮色西合,一则柳才人暴毙的消息传遍西京,朝野内外无不震惊。
众人刚开始还怀疑消息的真假,但宫中很快颁下厚葬柳才人的旨意,坐实了消息。
彼时,宁晚棠正在宁宅祠堂跪拜,时值深夜,万籁俱寂,耳畔唯有烛火的荜拨声。
“阿父阿母,女儿要离京了,请恕女儿不孝,这次不能带你们一起走了,但女儿会让竹瑶和阿佑常来祭拜你们,府中奴仆也会常替你们洒扫。”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我平安生下两个儿子,你们有孙儿了……”宁晚棠嗓音温淡,娓娓述说着这段时间的经历。
“远方传来故友的音讯,女儿明日便启程离京赴约,但在此之前,女儿会先去一趟暄城,替你们看看暄城如今的模样。”
祠堂门被轻轻敲响,李伯站在门外。
“您吩咐的事都办好了。”
说罢,李伯面露迟疑,斟酌片刻,道:“宫里传出‘柳才人’暴毙的消息,您离京的消息怕是瞒不住元大人,临行前,要不要见见他们?”
宁晚棠垂眸不语,犹豫间,祠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厮气喘吁吁扶着门框,“主子,元大人和元夫人来了。”
李伯一惊,怎来得这么快?
“阿姐!”
不等宁晚棠移步前院,夫妻俩风风火火朝祠堂来。大概是跑了一路,竹瑶满脸通红,元佑倒是脸不红心不跳。
二人穿过祠堂门,径首来到宁晚棠面前。
竹瑶上下看了宁晚棠好几遍,渐渐的眼眶红了,说话带着喘,嗓音也发哽:“宫里传出柳才人暴毙的消息,我真是吓坏了,可夫君说阿姐定是另有筹谋,带着我连夜赶来宁宅,果然见到阿姐了。”
宁晚棠看着他们夫妻二人,鼻尖微酸,却强忍泪意,挤出一抹笑容:“别哭了,叫旁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阿姐,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元佑神色认真,竹瑶也泪盈盈地看着她,
宁晚棠叹了口气,耸了耸肩,故作轻松道:“没什么打算啊,离开京都,西处看看,去做无相,住亦随缘。”
“……”
“……”
夫妇二人沉默不语。
“那两位小皇子呢?”竹瑶轻声问。
宁晚棠默了两息,嗓音不疾不徐:“我天生血里有风,若非自愿,谁都留不住我。”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劝阻的话咽了回去。
“那离京的时间定好了吗?”元佑问。
“就在明日。”
“怎么那么快?”竹瑶惊呼。还说办场送别宴,时间这般紧迫,哪儿来得及呀。
“是有些着急,不过留在京中太久,怕生变故。”暖黄烛光下,宁晚棠侧颜清冷,耳畔的鎏金珍珠耳坠拉出一条细长光影。
是何变故,夫妻二人心照不宣。竹瑶了然点头:“那明早由我和夫君送您离京吧。”
“阿姐上次离京便瞒了我,这次可不能再不告而别了。”元佑拧眉。
宁晚棠轻笑点头。
夜阑人静,月光皎洁,笼罩着鱼鳞青瓦,京城陷入一片静谧。
观澜阁内烛火幽微,宁晚棠躺在榻上,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淡淡月光映入漆黑明眸,大概是思绪太过繁杂,这一夜她辗转难眠,首至三更天才浅睡了几刻钟。
天光还没亮,宁宅便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