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抬手止住他的话,微微摇头。
“东兴楼的事,自有官府处置。”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们苏记,只管做好自己的生意。”
她看向刘清荣,少女正局促地站在角落,手指绞着衣角。
“清荣。”苏璃唤她,“从今日起,你跟着李师傅学帮厨,可好?”
刘清荣眼眶一红,用力点头:“我一定好好学,绝不辜负苏掌柜的恩情。”
苏璃淡淡一笑,又转向众人:“今日大家都累了,早些歇息。工钱照发,受伤的伙计额外补贴二钱银子。”
这番话一出,原本惶惶的人心顿时安定不少。伙计们低声议论,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萧明远站在一旁,目光沉沉地望着苏璃。他素知她坚韧,却仍为她此刻的镇定暗自赞叹。
苏璃似有所觉,回头与他视线相接,轻轻点了点头。
苏墨虞临走前,将苏璃拉到一旁,低声道:“阿璃,凡事不可逞强,若有难处,定要告知二哥。”
苏璃抬眸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暖意,轻声道:“二哥放心,我自有分寸。”
苏墨虞还想再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抬手替她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鬓发,温声道:“照顾好自己。”
苏璃点头,目送他与同窗们离去,背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夜色渐沉,白鹿书院的方向亮起零星灯火。
苏墨虞与几位同窗踏着青石板路往回走,衣袍在晚风中微微拂动。方才苏记酒楼的惊变仍萦绕在众人心头,一时无人开口。
萧明远忽然打破沉默:“墨虞,令妹行事果决,令人佩服。”
他腰间佩剑轻晃,语气里带着几分欣赏。
苏墨虞微微一笑:“阿璃确实如此,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李景明摇着折扇,温声道:“不过今日之事,恐怕赵家不会善罢甘休。”
“怕什么?”周子陵挑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暗藏的银针,“兵来将挡。”
陈允走在最后,忽然驻足:“你们听说了吗?赵家最近在码头动作频频,似有批货要入城。”
众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萧明远抱臂冷笑:“看来,得‘关照’一下了。”
白鹿书院的山道上,苏墨虞一行五人踏着青石台阶缓缓而上。
山风微凉,卷着松木的清香,却吹不散几人眉间的倦色。
刚进书院大门,便见廊下立着一道清瘦身影——山长徐静山负手而立,素色长衫被风拂动,目光沉静地望着他们。
“回来了?”
五人连忙行礼。苏墨虞上前一步,低声道:“学生擅自离院,请山长责罚。”
徐静山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囊:“苏记的事,我听说了。”
布囊递到苏墨虞手中,银两相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苏墨虞一怔。
“书院虽清贫,却不缺这点银子。”徐静山语气平和,却不容推拒,“你父亲不在家中,你也是顶梁柱。”
苏墨虞喉头微哽,深深一揖:“学生愧领。”
布囊入手微凉,却似有千斤重。他垂眸,想起临行前阿璃强撑的笑脸,和那半塌的灶房……
*
月光如水,静静洒在苏记酒楼的后院。刘清荣坐在厨房外的小板凳上,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纸——那是她刚刚按过手印的工契。
“每月工钱三百文,抵债二十两,连本带利……”
她指尖轻轻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最后停在那个刺眼的“九年”上。
九年。
到那时,她己二十五岁,最好的年华都要耗在这笔糊涂债里。
夜风吹过,吹得纸页哗啦作响,也吹散了她眼角的一滴泪。
厨房里飘来新熬的骨头汤香气,那是李师傅特意给她留的。刘清荣抹了把脸,小心翼翼折好工契塞进怀里。
她起身时,看见苏璃正站在廊下望着她,月光给那位年轻掌柜镀了层银边。
“苏掌柜……”
“叫阿姐吧。”苏璃递来一块热毛巾,“以后就是自家人了。”
热毛巾熨帖着掌心,刘清荣突然觉得,九年光阴似乎也没那么长了。
清晨的苏记酒楼后厨,雾气氤氲,灶火正旺。
苏璃站在案板前,身边围着几个新来的伙计,刘清荣也在其中。她手中菜刀翻飞,一块豆腐在她掌下化作细如发丝的银线,落入清汤中,如雪絮般舒展。
“刀要稳,力要匀。”苏璃的声音不疾不徐,“切豆腐不是剁肉,急不得。”
刘清荣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指不自觉地跟着虚划,仿佛要将每一个动作刻进心里。
——她学得极快。
不过三日,她切的萝卜丝己能穿针;半月后,她揉的面团光滑如绸,连李师傅都忍不住点头。
某日,苏璃正在调试一道新菜——荷叶粉蒸肉。她将腌好的五花肉裹上米粉,包入新鲜荷叶中蒸制。出锅时,满室荷香,肉色晶莹。
“都尝尝。”她招呼众人。
伙计们纷纷动筷,赞不绝口。唯独刘清荣细细咀嚼后,犹豫着开口:“阿姐,若是加一点橘皮末,或许能解腻提香?”
厨房里霎时一静。
李师傅瞪眼:“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苏璃却抬手止住他,亲自取来橘皮研磨成粉,撒在新蒸的肉上。再尝时,果然清香更甚,肥而不腻。
她看向刘清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怎会想到这个?”
刘清荣低头搓着衣角:“我娘从前做腊肉时,总爱加些陈皮……”
话未说完,苏璃己将那盘改良后的粉蒸肉推到她面前:“明日开始,你来调酱。”
*
天色渐暗,厨房里的灶火映得苏璃半边脸微微发亮。她正低头核对账目,指尖在算盘上轻轻拨动,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路青掀开帘子进来,额角还沾着汗,显然是一路疾走。他西下看了看,确认无人,才压低声音道:“阿姐,查到了。”
苏璃抬眼:“说。”
“之前丢的那批食材,有人在城西黑市兜售。”路青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潦草地记着几个地点,“都是些零散摊贩,但奇怪的是——”他顿了顿,“东西全是从咱们库房里出去的,连封口的麻绳结法都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