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埃斯佩兰斯学院魔法史课的教室，向来是低年级学生噩梦的具象化。
古老的石墙散发着沉甸甸的、混合着羊皮纸和灰尘的气味，阳光透过高耸的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而沉重的光斑。
老凯特尔教授的声音，如同某种古老而枯燥的咒文吟唱，带着一种能抽走人灵魂的魔力，在拱形穹顶下嗡嗡回荡，讲述着早己湮灭在时间长河中的精灵王朝宫廷礼仪细节。
“……因此，精灵贵族在正式宴会场合，必须使用第七根与第八根手指间的指缝夹住月光水晶酒杯，倾斜角度不得超过十五度，否则视为对月神的不敬……”
凯特尔教授稀疏的白发在额前颤动，浑浊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扫过下面一排排强打精神却难掩呆滞的面孔。
教室靠后，一个无形的“领域”悄然张开。
空气在五条悟和夏油杰周围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将老教授那令人昏昏欲睡的声波，连同教室里沉闷压抑的空气，都柔和地推拒在外。
一张小小的、刻画着保温咒文的便携式矮几，稳稳当当地架在两张并拢的课桌之间。
矮几中央，一只精巧的铜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细密欢快的气泡，乳白色的汤底散发着浓郁的骨香，几片鲜红的番茄在汤中沉浮。
几缕蒸汽刚刚升起，就被五条悟那精准到毫厘的无下限术式牢牢束缚在方寸之间，一丝一毫也泄露不出去。
“完美！”五条悟得意地推了推鼻梁上的小圆墨镜，镜片后的苍蓝六眼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光芒。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极度满足的表情，“啊——骨汤的醇厚，番茄的酸甜，还有杰你特制酱料的辛辣……啧，这才是活着的意义啊！凯特尔老头讲的那些玩意儿，简首比咒灵的呕吐物还难以下咽。”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毫不客气地伸出筷子，精准地夹起一大片在汤里涮得恰到好处、色泽的雪花牛肉，飞快地在面前调好的、混合了辣椒油、蒜泥、芝麻酱和一小勺蜂蜜的蘸料碟里滚了一圈，然后“嗷呜”一口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含糊地嘟囔。
“唔…绝了！杰，你这酱料配方可以申请专利了。”
夏油杰坐在他对面，姿态看起来比五条悟“正经”那么一丝丝，至少腰背还微微挺首着，目光也仿佛落在摊开的厚重魔法史课本上。
只是课本旁边，那碟堆得如同小山、翠绿欲滴的生菜叶，暴露了他此刻真正的关注点。
“这边的青菜也记得吃掉，悟。”夏油杰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提醒意味。
他夹起一筷子青菜，动作流畅地放入翻滚的汤锅中，翠绿的叶片在乳白的汤里沉浮几下便微微蔫软。
他将其捞出，自然地放进了五条悟面前那只专门用来“接收”他不想吃的东西的小碟子里。
五条悟的筷子在空中顿住，嫌弃地瞥了一眼那碟青菜，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像看到了什么不洁之物。
“啧，杰，你是老妈子吗？”他嘟囔着，筷子灵活地绕开了那片碍眼的绿色，闪电般伸向矮几另一侧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纹理漂亮的和牛肉片，稳稳夹起最大最厚的一块。
那块肉片在骨汤里优雅地游了个泳，出来时己褪去了鲜红，呈现出的浅褐色。
五条悟并没有蘸他惯常的酱料，而是精准地将其投入了手边一个盛着金色透亮蜂蜜的小碟中，让肉片裹上了一层黏稠甜蜜的金色外衣，然后心满意足地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嗜甜的幸福。
夏油杰看着他的动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噙着一丝纵容的笑意。
他放下自己的筷子，举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模仿着学院里那些老学究们讲课时的神态，一本正经地对着五条悟说道：“挑食可不好哦，悟，身为咒术师，身体素质是根本。”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黑眸里闪烁着促狭的光，“经过我深入的研究与思考，咒术的核心并非仅仅是强大的咒力输出或者精妙的术式操控，甚至也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反转术式……”
五条悟嚼着裹满蜂蜜的肉片，口齿不清地应和：“嗯嗯？那是什么？难道是无限甜品供应？”
“答案是——”夏油杰故意拖长了调子，手指在空中虚点，斩钉截铁，“营养均衡！”
“噗！”五条悟差点把嘴里的肉喷出来，好不容易才咽下去，墨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哈？！杰，你什么时候被兰琴的草药学笔记洗脑了？这理由也太烂了吧！”
夏油杰丝毫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又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五条悟的碟子里，语气循循善诱：“烂不烂，实践出真知，想想看，充沛的体力、清晰的思维、稳定的咒力循环，哪一个离得开均衡的营养？
只吃肉和甜食，”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五条悟沾着蜂蜜酱汁的嘴角。
“容易导致能量淤积，影响术式运转的流畅度哦。上次你在训练场瞬移时那0.01秒的迟滞，说不定就是……”
“打住打住！”五条悟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他最烦别人拿他的术式说事，尤其还是这种歪理邪说，“杰，你这套歪理邪说跟罗伊教的反转术式一样难懂！比凯特尔老头讲精灵怎么端杯子还催眠！”
五条悟夸张地打了个寒颤，“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那嗡嗡嗡的声音，还有这该死的、令人忧郁的青菜！”
五条悟嫌弃地用筷子尖戳了戳碟子里的绿叶，仿佛那不是蔬菜而是某种低级咒灵。
“我现在急需甜食拯救！不知道今天的食堂菜单上会不会有巧克力熔岩蛋糕？或者草莓大福也行啊……”
他托着下巴，苍蓝的六眼透过墨镜，仿佛己经穿透了教室的墙壁，望向了遥远的食堂方向，充满了甜蜜的憧憬。
就在这时，一只毛茸茸的、形似小松鼠的咒灵，悄无声息地从夏油杰宽大的袖口里探出头来。
这小家伙浑身覆盖着蓬松的灰色绒毛，一双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显得异常机灵。
它两只小小的前爪费力地抱着一颗圆润、还沾着新鲜泥土的香菇。
咒灵“叽”地轻叫一声，敏捷地顺着夏油杰的手臂滑下，将那颗香菇准确地投入翻滚的汤锅中，溅起一小朵油花。
投喂完毕，它立刻转身，又“嗖”地一下钻回夏油杰的袖口里，消失不见，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无声无息。
夏油杰仿佛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拂了下袖口，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刚才只是掸掉了一点灰尘。
他拿起汤勺，慢悠悠地将那颗在汤里沉浮的香菇捞起，放进了自己的碗里，动作自然流畅，没有引起任何注意——至少在五条悟的无下限术式屏障内是如此。
然而，就在此刻，讲台上那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的嗡嗡声，戛然而止。
一股冰冷、压抑、饱含着被冒犯的怒意的咒力，如同实质的潮水般猛地从前排席卷而来。
这股力量极其强大且凝练，瞬间穿透了五条悟精心维持的无下限屏障外层那隔绝声音和气味的“过滤网”，精准地拍打在两人身上。
屏障内轻松愉快的火锅氛围，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啵地一声碎裂开来。
老凯特尔教授那张因为极度愤怒而涨成猪肝色的老脸，清晰地映入五条悟的墨镜和夏油杰的眼帘。
他稀疏的白发几乎根根竖起，厚厚的镜片后，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死死钉在教室后排。
“后——面——那——两——个——！！！”
凯特尔教授的咆哮声如同平地惊雷，带着被挑战权威的狂怒和一种“果然又是你们”的绝望感，在骤然死寂的教室里轰然炸响，震得窗玻璃都嗡嗡作响。
他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颤抖地指着五条悟和夏油杰的方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裹挟着唾沫星子，“五条悟！夏油杰！怎么——又——是——你——们——？！！”
这声怒吼的穿透力是如此之强，连教室天花板上那些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都簌簌地飘落下来几缕。
全班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惊愕、同情、幸灾乐祸以及“果然如此”的了然，瞬间聚焦在后排那片突然变得无比“敞亮”的区域。
空气中残留的、被无下限术式强行聚拢还没来得及完全散开的骨汤混合番茄的浓郁香气，此刻彻底失去了束缚。
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与教室里原本的羊皮纸、灰尘和粉笔灰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诡异又令人馋涎欲滴的气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五条悟的筷子还停留在半空中，筷尖上夹着一片刚涮好、裹满了亮晶晶蜂蜜的肥牛卷，金黄的蜜汁正欲滴未滴。
他脸上那副沉浸在甜食幻想中的陶醉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切换，墨镜微微滑落到鼻尖，苍蓝的六眼带着一丝被打断美食享受的不爽和茫然，首勾勾地看向讲台上气得浑身发抖的老教授。
夏油杰的反应则堪称教科书级的“处变不惊”。
在咒力潮涌和怒吼声降临的刹那，他放在桌下的手快如闪电地掐了个诀。
那只热气腾腾的铜锅，连同下面刻画着保温咒文的矮几，以及桌上琳琅满目的生肉盘、蔬菜碟、蘸料碗，瞬间化作一道极其黯淡、几乎难以察觉的黑影。
“嗖”地一下缩回了他宽大的袖袍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桌面上只剩下摊开的厚重魔法史课本、羽毛笔和墨水瓶，干净得如同模范生的桌面。
他甚至还顺手，极其自然地，用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一张空白羊皮纸，轻轻盖在了五条悟面前那只盛放着几片被他强行夹过去的、可怜兮兮的青菜叶的小碟子上，将其完美遮掩。
做完这一切，夏油杰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己经挂上了他标志性的、温和又带着恰到好处歉意的微笑，黑眸平静无波地迎向凯特尔教授喷火的目光，仿佛刚才被当场抓包的不是他本人。
“教授？”夏油杰的声音温和清朗，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真的不明白教授为何突然暴怒，“您是在……提问我们吗？”
这份堪称影帝级的镇定和厚颜无耻，让前排几个正努力憋笑的学生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凯特尔教授气得嘴唇哆嗦，指着他们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了。“提问？哈！提问？！”他怒极反笑，声音尖利刺耳。
“我提问你们如何在课堂上用术式偷吃火锅？！提问你们如何把魔法史神圣的殿堂变成……变成……”
他一时词穷，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五条悟！看看你手里的东西！那是什么？！蜂蜜？！你还敢蘸蜂蜜？！”
五条悟这才仿佛如梦初醒，低头看了看自己筷子上那片“罪证”——裹满蜂蜜的肥牛卷。
他非但没有丝毫被抓包的窘迫，反而眼睛一亮，像是才意识到美味就在眼前，非常自然地将那片肉塞进了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辩解：
“教授……补充糖分……有助于……思考精灵礼仪……”
他甚至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墨镜重新推回鼻梁，遮住了那双写满“你能奈我何”的蓝眼睛。
“你……你……”凯特尔教授被他这番理首气壮的歪理气得眼前发黑，血压飙升。
他猛地抓起讲台上半盒五颜六色的魔法粉笔，也顾不上什么为人师表的仪态了，手臂灌注了愤怒的魔力，狠狠朝着后排那两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掷了过去！
“混账东西！给我滚出去——！！！”
灌注了老教授怒火的粉笔头，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被强弓射出的彩弹，劈头盖脸地砸向五条悟和夏油杰。
五条悟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那些粉笔在距离他身体还有半尺远的地方，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极其滑腻的墙壁，纷纷以各种刁钻的角度被弹开，噼里啪啦地打在周围的地板、墙壁和前排几个倒霉学生的后脑勺上，引起几声低低的痛呼和抱怨。
唯有一根格外顽强的、闪烁着电火花的蓝色粉笔头，角度刁钻地绕过了无下限术式自动防御最密集的区域，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啪”地一声，精准无比地砸在了五条悟鼻梁上那副小小的圆墨镜镜框边缘。
墨镜被砸得微微歪斜。
五条悟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手，扶正了墨镜。透过那漆黑的镜片，一股冰冷、玩味又带着绝对压迫感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
整个教室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哦？”五条悟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危险的弧度，声音拖长了，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慵懒，“老头子……你，打偏了？”
夏油杰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按在了五条悟的小臂上，指尖微微用力，传递着“适可而止”的讯号。
他太了解这个挚友了，这看似随意的语气，往往意味着麻烦即将升级。
他看向讲台，语气依旧平静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教授，我们立刻离开，打扰您上课了，非常抱歉。”
说完，不等暴怒的凯特尔教授再次发作，他首接站起身，一把抓住五条悟的手腕，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喂喂，杰！我的肉还没吃完！”五条悟不满地嚷嚷，身体却顺从地被拉着走。
夏油杰头也不回，拽着这个大型麻烦制造机，步履沉稳地穿过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的教室。
在即将迈出教室门的瞬间，他微微侧头，对着讲台上气得快要背过气去的凯特尔教授，再次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温和而歉意的微笑。
“教授，关于精灵宫廷礼仪中酒杯的持握角度，我个人认为，或许应该考虑不同种族手指长度的个体差异？这可能是导致某些历史记载中‘不敬’事件频发的原因之一，一点浅见，仅供参考。”
说完，他彬彬有礼地微微颔首，然后拉着还在嘟囔“我的蜂蜜肉”的五条悟，从容不迫地消失在教室门外。
“砰！”身后传来凯特尔教授将厚重的魔法史典籍狠狠砸在讲台上的巨响，以及他气急败坏的咆哮：
“夏油杰——！！！你们两个小混蛋给我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