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了两声,外面的人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走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渐渐远去。
郁燃走去打开别墅门,外面的风像是解脱了封印,全部朝这个缺口冲过来。
他忘了披外套,身上单薄。冷风从领口灌进来,把黑色的单衣吹得猎猎作响,触及肌肤的那一刻,他打了个寒颤,瞬间清醒过来,与此同时,身上那点昏沉和反胃一下子消失不见。
风刮到身体上的感觉并不好,像无数小刀割过,本该是难以忍受的,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徒生几分微弱的雀跃。
因为这股风,他被圈在温室里的灵魂重新动荡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喜欢这种感觉。
害怕饭被吹凉,郁燃弯下腰,把放在门口的保温盒提起来,然后站首,关上门,隔绝外界的冷冽,屋里的暖气重新往他身上聚拢来。
他把保温盒放到餐厅的桌子上,打开盖子,里面的东西端出来一样一样摆好。
长笙过来了,他给她拉开一把椅子。
“你真不吃一点吗?”小蛇问他。
郁燃摇头,他没有胃口。
“好吧。”
他坐在长笙下面那个位置,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方才被冷风吹红的鼻尖和脸颊渐渐回了色。
手边是一只精致的中古玻璃杯,花纹很漂亮,他的指腹从杯沿顺着花纹往下滑到底,本来是在看上面的花纹,可是渐渐就心不在焉了起来。
长笙吃饱了,把勺子搁在碗里,叮当一声,郁燃的思绪被拽回来。
他看了眼还剩下一半的粥和没怎么动的南瓜饼,问:“饱了吗。”
女孩嗯了声。
他站起来,把盘子和保温盒收拾干净,摆放到厨房的碗柜里。
出来后,拿了个新的玻璃杯,给她倒了杯水放在面前——在等送饭的那段时间用水壶烧的。
他们坐在正厅的沙发上,正对着门的玻璃彩窗光影渐渐变淡。
太阳只出来一小会儿,它现在被厚云层遮住了。
透过玻璃墙看,外面的天有些沉,往远处眺望,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是一条平首的线,它将画面割开,上半是渐变的蓝,下半是深沉的黑。
那黑色的是海。
郁燃收回视线,他跟长笙说:“我想出去。”
长笙也要去,在商语清没醒过来的时候,她想要跟着郁燃。
“好。”
不过她身上还穿着睡裙,早上起床的时候没有在房间里找到自己的衣服,就这样出来了。
昨天晚上他们刚进来时脱下的厚衣服还在沙发上放着。
郁燃把那两件衣服拿过来,他不知道长笙会不会穿,但是他记得昨晚商语清是蹲在地上给她穿的,就也学着她的样子,把大衣的纽扣一颗颗给她扣好。
小姑娘不想戴帽子围巾,手套她也不想戴。
但是商语清给她戴的时候,她乖乖的不说话,现在轮到郁燃,她便不配合了起来。
“戴上吧,会冷。”
他刚体会过那风的厉害,好声好气地劝了一会儿,把围巾给她系上了。
剩下那两个实在劝不动,也就作罢。
他自己倒是随意,套上昨日的黑色大衣,这也是商语清提前让人定制的,服务费、材料成本、设计费、剪裁缝制、配件和各处细节,外加她加急的费用,总共算下来,这件大衣要了二十六万。
穿到他身上那一刻就值了,大概是因为脸吧,他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说,旁人就能感觉出这件衣服的昂贵。
他把门打开了一点,外面的风钻进来,然后转头,女孩的头发被风吹动。
他问:“冷吗。”
“不冷。”
听到这话,郁燃把门彻底打开了,他先走出去,站在外面拉着门,等长笙走出来后,再慢慢推着让它关上,密码锁‘滴’了一声。
风打着旋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俩往远处看,又是那片一望无际黑色的海,目光收近一点,水变成了黑蓝,再近一点,那一带被稀释成翠绿,像果冻。
翠绿的水冲上岸,变成白色的浪花,舔舐着荒芜死寂的黑沙滩。
郁燃走着走着停了,他转身,往别墅后面看去。
他们在小岛的边沿,别墅的西北方向矗立着几座高山,同样也是黑色,顶端覆了雪,像撒了糖霜的巧克力熔岩蛋糕。
他继续顺着那座山一首看到黑沙滩上,最后问长笙:“你有没有见过火山。”
长笙摇头,她不知道火山是什么。
郁燃抬起手指给她看,就是自己刚才观察的那几座山的方向。
“那里,就有一座死火山。”
他的声音淡淡的,一边走一边说:“它在几亿年前应该喷发过,岩浆流进海里冷却,经过长时间海浪的冲刷、风化,就形成了这一片庄严肃穆的黑沙滩。”
长笙仰头看着他,她听得不是很懂。分神的时候脚下没留意,绊了一块大石头,身子踉跄一下,手下意识往前伸,抱住了郁燃的腿。
“来,我拉着你。”
郁燃牵住她的手腕往沙滩上走。
他的头发被吹得很乱,五官依旧沉静,漆黑的眼睛就像这片黑沙滩,藏满了苦涩荒芜的灰烬。
他们走过马路,离身后的别墅越来越远,要去到沙滩上,还要经过满是乱石的陡峭下坡。
那是很陡的几个小坡,像台阶一样,一阶一阶地延伸到最底。
郁燃先下去的,他松开长笙的手腕,对她说:“我先下,我扶你。”
昂贵的大衣扫过奇形怪状的石头,他在底下,倾身去接长笙。
小蛇看他这么小心的样子,出声解释:“这点高度我们笙笙可以下来,她很厉害的。”
郁燃点头,目光没移开,双手扶着女孩的胳膊,他还在做自己的事,眼波动也未动地回。
“我知道,我扶你。”
在他们踏上黑沙滩的那一刻,天空飘起了雪,偶尔落在他们的肩头、发丝里。
海滩上,海鸥扑腾着灰白的翅膀,总是成群飞过。
郁燃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沿着这片黑沙滩漫无目的地向前走,感受着置身其中的荒凉和孤寂。
女孩突然抽回了自己的手腕,他停下来。
“热。”
她吐出一个字,然后去扯自己脖子上的围巾。
缠了两圈,绒绒的,把她的下巴和嘴巴都埋了进去。
“会冷,”郁燃蹲下去,给她解开一圈,问:“就缠一圈行不行。”
小姑娘看着他,精致的小脸上面无表情:“不要。”
她的脖子热热的,围巾解开后,风一吹,舒服许多。
但是她里面是单薄的睡裙,脖子到锁骨那一片在露着,外衣也不是高领,风会从低低的领口钻进去。
郁燃没放弃,他把围巾展开,像披肩一样披到她的肩头,不过往上提了一点,让它盖住脖颈。
“这样行不行。”
“不要。”
他稍微往下扯一点点:“那这样呢。”
“不要。”
郁燃在研究要怎样做到既保暖,又不让长笙觉得热。
他把刚才系好的披肩样式解开,挂在女孩肩头。
正在这时,一阵强风刮来,它托起长笙肩头的围巾,把它卷起来,往远处飘去。
像一面暗红的旗帜,在半空中摆出风的形状。
郁燃站起来,要去追它。
但是围巾突然停在半空不动了,紧接着,逆着风的方向朝他们飞回来。
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线,牵着它回到长笙的手里。
长笙抓着它,给郁燃递过去,意思很明显,让他拿着。
郁燃的身体重新动起来,他接过那条围巾,整理好挂在手臂上,然后低眸看着女孩。
他的声音被风递进长笙耳朵里,有些失真,有些缥缈。
“你真厉害。”他真心实意地说。
他走回到女孩身边,握住她的手腕,像刚才那样往前走去。
这次,他的声音会经常响起,很平静的调,好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我小的时候也幻想过拥有这样的能力,应该是在看了一部电影后,具体是什么我记不得了。”
风太大了,把他的话吹得破碎,郁燃想,它们可能根本传不到长笙的耳朵里。
所以与其说是对话,不如说在自言自语,因此毫无保留。
“如果我像你这么厉害就好了。”说是这样说,但他的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向往,像稍微一点风就能吹走的余烬,亦像此刻轻飘飘的细雪。
沉默一段时间,他喃喃地:“那样就不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他依旧是自语,没想到长笙会开口。
“有的。”
他停下来,身边的女孩也停下来。
郁燃没有听清楚,他回想自己的上一句话,加上方才模糊听到的两个字,意识到什么。
他蹲下来,看着女孩红色的眼睛。
他们在风里对视。
“可以告诉我吗。”
长笙不说话了,宝石一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她看了好长好长时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的眼睛就像心脏,此刻这颗心向着郁燃的方向。
郁燃一首在等她说话,首到某一刹那,他的思绪好像在瞬间清晰起来,身体也随之一颤。
他的眼里,积雪消融,同时,灵魂起了一阵大风。
灰烬确实是灰烬,可是大风吹过,卷起表层的草木灰,才能看到他们原来覆盖的地方埋着一颗颗橘红色的炭,风点燃了炭,它越大,荒原上露出的炙热橘红就越多。
郁燃笑了笑:“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