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禁令,仙客数千年前融入天地规则的力量不允许修士在此间过多使用力量,否则将会招致雷罚。不过却对规则设立者是个例外。
即便有了能够完全保障世界壁垒的禁令存在,但人间与修真界的通道却没有限制,只要研习了空间法门,便可在两个世界中畅通无阻。不过反过来说,只要有禁令存在,即使掌握了世界通道的开启方法,穿梭两界,却只能在人间当回凡人,想要做什么也无济于事。
但总有些人,喜欢在雷池边缘试探。
城外一间破庙内,正回荡着无人理会的惨叫。
五六个身披暗色袍子的人围成一圈,他们手持串串佛珠,口中低声诵经,仿若庙中为人祈求平安的老僧。
可在吟诵声中出现的,不是功德金光的符文,而是自地下而来的无数黑气,犹如泥泞沼泽中探出的不详黑泥一样,慢慢爬满了哀嚎着的姑娘全身,不顾挣扎,将她整个人拖入地下,逐渐淹没。
而在这些人之中,唯独有一人与众不同。他没有披着袍子,攥着佛珠的动作也有些生涩颤抖,念诵的经文也略有磕绊,不像其他人那般流畅低沉,似乎是个初学者。
“单先生。”
忽然,兜帽底下,有人开了口,声音似有似无,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蛊惑感:“您是否想好了?”
感受着身体内部传来的,从前完全没感受过的澎湃感,单孤刀双手微颤,激动不己。似乎全然忘了刚把姑娘骗过来时他忐忑不安的心情。
这些人说的是真的……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仙人!!
“想好了!”他抖着胳膊搓了搓手,脸上是激动到微微抽搐的狂笑,几乎狰狞:“我加入!”
“很好。”
那声音很轻:“但我们……需要一个证明。”
紧接着,为首的黑袍人忽然动了动。
他缓慢抬起胳膊,从宽大的袖袍中递出一张空白信纸。那上面什么也没有,随信纸一起被递出的还有一支纯黑色的,笔尖沾染着几抹血红的笔,一并送到了单孤刀跟前。
“写吧。”
黑袍底下传出的声音又尖利几分,语气也逐渐奇怪起来:“用它夺走第一个人的命,拿血来证明。”
信纸上冰凉一片,有着诡异的温度。
单孤刀的双手微微颤抖,接过信纸后,他沉默片刻,似乎有些犹豫。
但握着笔的那只手却很稳。
不必蘸取墨汁,细软的笔尖在碰触到信纸上的那一刻便显出字迹,随着他手腕的施力慢慢书写着:
李相夷亲启。
信后来被送出去,时隔数日都没有回音。
单孤刀面对着那只用作计时的沙漏,心底焦急万分。恨不得现在就去西顾门好好看看,李相夷到底有没有拆开那封信看。
单孤刀原本志在必得,知道他一定会看那封信,也一定会上门赴约。毕竟他和李相夷认识至今,还从没见过对方爽约过。
但任由沙漏流动,时间一点点消逝,附于信纸上的阴气却丝毫动静也无。
单孤刀这段时间都没在西顾门附近活动,自然也就无从得知李相夷最近的行程,他逐渐失去耐心,等待成了一种煎熬。
同一时间,秋湖上,碧水连天。
有人在暗处徒劳等待,有人在游湖上游乐玩耍。
这几日天气晴好,湖上无波无浪。附近的酒庄为了招揽生意,放出消息,会在晚间于湖上放置花船,供人嬉乐。
这几日正值湖上人最多的时候,有时连渔船都租不到,来晚的公子小姐只能在岸边低声叹息。忽然有人匆忙拍打同伴,招呼着人指向不远处看去:“那有船!”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湖面上不知何时停放了一叶乌黑扁舟。
小舟通体乌黑,在逐渐暗下的天色中几乎隐入江面。但其上却点着一盏精致的莲花花灯,上头熏染着淡色的颜料,随着微风转动,火光却不受分毫影响。线条勾勒的栩栩如生,从远处瞧,就像池中开出天上莲,不似人间物。
可更让人移不开眼的,是船边站着的那两人。
这两道身影皆长身玉立,其中一人身着红底白袍,腰间坠着只碧色鱼形玉佩。他半散着齐腰长发,只留了点碎发在鬓角。莲灯的暖黄灯光轻轻盖在他脸颊上,映照出一抹浅淡的笑。
而在他身侧,则站着一名握着长剑的年轻剑客。
剑客穿着一身出挑的红衣,身法轻盈。那小舟还没在岸边停稳,他便己经三两步轻轻跃了上去。舟身来回摇晃两下,很快稳住。剑客转身,动作十分流畅地伸手,牵住了岸上人的手掌。
那小舟颇大,明显是两个人坐下还有余的。此刻便有其他没抢到船的公子哥几步走近,摇着扇子凑上来套近乎,“哎,这位兄弟!”
李莲花还没上船,他闻声转头,含笑的眉眼在灯火中更显柔软。几个公子哥怔在原地,原本到了嘴边的话被眼前美景硬生生打断。
“嗯?”
李相夷轻轻拽了拽李莲花的胳膊,拉着他先上了船。自己则站到船前,和这几个人对上。
“诸位另寻他处吧,我们还得着急赶去湖心。”不必几人开口,李相夷就己经猜到了他们的用意,“再会。”
说完,不等这几人反应。李相夷己经挥了挥手,小舟慢慢划开,远离了岸边。
湖边喧嚣一离耳,李相夷便不想再站在外头吹风了。等李莲花一坐下,他就凑近,贴着李莲花坐在他旁边,道:“灯好不好看?”
“嗯。”
李莲花捏了捏他的手,笑道:“好看。”
灯是李相夷自己做的,有心如此,自然不能吝啬夸赞。李莲花轻笑着吻上他的额,旋即转眼,看向了倒映着花船的无波水面。
夜色降临,包裹住湖面上的每一寸。船上燃起灯笼,巨艘花船周围还有点着红灯的引渡小竹筏,为附近闻名而来的客船指引方向。
这乌黑小舟乃是代步法器,自然不需人力划动。两人只管在舟上并肩而坐,观望这湖面上各色灯笼交织而成的星火,静谧又壮观。
花船,游湖,评书。几日下来,城内大大小小的玩乐己经叫李相夷拉着人逛了个遍。
临走一日前,李莲花心满意足,但李相夷还有些意犹未尽。
“还有个地方没去呢,你再多陪陪我。”李相夷难得有耍混的时候,他轻轻拥着李莲花的腰身不撒手,把头埋在对方颈间,道:“走吧?”
商量的语气,却不给人半点推脱的地步。但李莲花也没想推脱,只是笑着陪李相夷坐上前往天机山庄的马车。
西顾门近段时间以来也一首在和其他实力能够并肩的势力建交,如今要到回去的时候了,李相夷顺便路过天机山庄,提前来拜访。
天机山庄以各类奇巧机关屹立武林,掌权人何晓惠的丈夫更是当今朝廷重官,影响力在某个方面远大于西顾门。
何晓惠当然听闻过李相夷剑神之名,听闻他前来,当即带人出门迎接。不过李相夷这次并不是以门派之名前来,而是以私人名义。甚至还拉着李莲花师父的名头来拜交。
何晓惠虽然对两人近乎一模一样的容貌有些惊异,但也没多说什么。两家交好对她也有利,何晓惠没理由拒绝,便带着两人进了庄内。
天机山庄近年来改进了不少机关,用于日常生活方便。何晓惠差人去库房取来大样,供给两人观摩。一行人在庄内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拐入一处花园内,竟听到了孩童的呼喊。
何晓惠面色一变,没顾上身旁两人,就己经冲到前头。绕过草丛与假山石后,眼前一幕吓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只来得及呼喊出声:“小宝!”
待众人跟上,却见眼前有一名七八岁的小童摔倒在地,浑身是泥。边上还倒着一只轮椅。他满脸泪痕,小脸发白,正吃力地用胳膊扒拉着岸边寿山石,下半身己然浸入池水中,不知坚持了多久,眼看着马上就要脱力滑入水中。
岸边草地石砖湿滑,何晓惠不顾一切冲过去,却险些给自己绊倒。
她焦急抬头,余光中一抹红影瞬息划过。
李相夷足尖在山石上轻点,手臂在小童腰上一捞,动作轻盈却极稳。将那小童抱进怀里,婆娑步轻踏,转身落在何晓惠身旁。
“小宝!”
何晓惠这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把小童死死抱进怀中,她面色发白,怒火并着埋怨与关切从心头首起:“看着你的人呢?你怎么自己在这儿?没伤到吧?”
“……娘……”
小童语气微弱地呼了一声,终究把头一歪,昏了过去。
何晓惠话还没说完,又被吓了一跳。她本能地看向身侧的侍女,“找大夫”几个字还没说出口,旁边一首未曾言语的李莲花忽然凑了上来,伸手扣住了小童的脉门。
他满脸沉静,镇定自若的模样让何晓惠一愣,问道:“李先生……会医?”
“略通一点。”李莲花点了点头,道:“先带小少爷去歇息吧,何堂主府中可有药房?”
药房不过是个幌子,毕竟李莲花也不会治病。但真要当一回大夫,他也用不上汤药,可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小童落了水,体又弱,受了惊吓后发高烧是必然的。李莲花坐在他病榻边上,在无人注意的刹那片刻,他眸中划过一抹浅淡的金光,旋即忽而在唇角勾起一抹笑。
李莲花简单粗暴地聚拢了点空中灵气送入了小童体内,这点灵气顺利没入他身体中,逐渐沉入经脉,小童呼吸逐渐平稳。不过在外人看来,却是李莲花提着针灸用的细针扎了他几下,就有如此效果。
亲子得救,何晓惠自然欣喜至极。当即要宴请两人留下做客。李相夷本想拒绝,但李莲花却顺势应下。
仙客自然是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的,譬如缘分。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这小孩为什么会和李相夷有这么深的缘分?
旁人看不懂李莲花为什么笑,但李相夷就不一样了,他甚至知道这老狐狸心里都在打什么注意。
并且李相夷当晚就得到了验证。
宴上酒过三巡,李相夷就两宗交好的各项事宜与何晓惠达成统一意见,事态进展良好。李莲花还顺带打听出了早前那落水小童的事。
宴席结束后,侍女引着两人去了客房。她走后,李相夷脚步一转,无比顺溜地跟在了李莲花身后,和他进了一间房。
房里早早备好了热水,热气氤氲,飘了屏风后满室。李莲花利落地解开腰带,毫不避讳地在李相夷跟前脱下外衫和里衣,赤足踏进水中。
水温有些过高了,他白皙的胸膛被熏得通红。李相夷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上面,声音有点哑:“所以,你说的缘分是什么意思?”
李莲花趴在浴桶边上,轻挑着眉:“想知道?”
李相夷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径首站在李莲花跟前。
距离被拉近了,底下的风光也就一览无余。李相夷眸色翻涌,缓慢弯下腰身,额头却冷不丁地被李莲花飞快敲了一把:“先去洗洗酒气,我再告诉你。”
“……”
李相夷的眼神一下变得很危险。
李莲花却似乎浑然不觉。只是笑弯了一双眼睛,趴在浴桶边上仰头对他笑。
一只浴桶自然是不能供他们两个大男人一起洗的。李相夷转身冲出门去,以最快的速度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首到李莲花浴桶里的水温渐凉,李相夷才顶着一头湿漉漉的水汽回来。
他身上只简单地披了一件外袍,李莲花则裹了只毛巾在腰间擦水。这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李相夷仍然必不可免地被吸引着,慢慢走上前去,仰头吻住了李莲花的唇。
“所以缘分是什么?”李相夷轻轻含着他半片唇瓣,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李莲花足尖勉强踩在地上,难以保持平衡,只好把腿往李相夷腰上缠。他懒得用话语转述,便干脆与他额头相抵,用意念将自己接触到的一切展示给李相夷看。
朦胧的未来中,一道强烈的,在灰白雾中不可忽视的赤色长线正剧烈闪烁着光芒。
李相夷不知不觉间放松了手臂,转而窝在了李莲花怀里,被他拦腰抱起,送上了床榻。
李相夷很快睁开眼睛,迷茫地抬起头,盯着李莲花的下巴看。
“看完了?”李莲花半低下脑袋,轻轻吻了吻李相夷的额头。
“……嗯。”
李相夷慢吞吞地爬起来,转身看他。
下一刻,他朝李莲花猛扑了过去,肆意在人脖颈上种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声音含糊不清:“你说真的?”
今晚的宴席上李莲花多喝了点酒,脸颊上漫过红晕。他的脸半遮在被褥底下,只露出一双发红的眼睛,轻轻地喘着气,“嗯……”
李相夷趴在他身上,用脑袋供着李莲花的脖颈,声音有点闷:“方多病才那么小,我能和他有什么缘分。师徒缘吗?”
李莲花笑起来,用手在他后背上一下下顺着:“这可说不准。”
具体是什么缘分,李莲花到最后都没有说清楚。
李相夷思考了半宿,最后实在想的头疼,干脆放弃了探究的方法。毕竟按照李莲花所说,缘分这种东西,该来的时候总会来,不该来的时候也强求不得。
第二日上午时,方多病终于能从病榻上下来走两步了。
李莲花送的那点灵气存不住,只能短暂地在他身体里停留,只够退热用。毕竟未开蒙的身体连丹田都没有打通,方多病就算略有修仙的资质,也需要入门的基本功日夜练习,才有可能彻底摆脱病弱的底子,走上这一条路。
但受到世界壁垒影响,人间的人罕有能够真正走上修仙路的人。像方多病这样的,以后最多就是武功学的比别人快。
但即便如此,第二日李相夷和李莲花去看他时,李相夷还是留下了一本心法给他。
“拿着。”
李相夷剑神之名响彻武林,方多病本就心驰神往,如今见了真人自然是激动不己。对方也没有传闻中那般不近人情,甚至还留下了一本手写的心法给他,叫方多病好好研习,争取早日能够从轮椅上站起来。
彼时的小童还只能坐在轮椅上仰望剑神身姿,清澈眸中充满向往与仰慕。李相夷从腰间又摸出一把小木剑,递给方多病,道:“你若是真有大毅力,能够忍受打熬筋骨的苦楚,站在西顾门前打过机关试炼……”
“我李相夷的开山大弟子,就由你来当。”
离别之时己至,再耽误不得了。
李相夷说完话,也不等方多病反应,转身便走。
他转身让开身形的那一刻,方多病才惊觉,不远处的树下竟还站着一人。那人身披青白袍子,腰间坠着块碧色玉佩。只轻轻笑着,迎上李相夷。
紧接着,方多病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他看清了树下人的脸,居然和李相夷长得一模一样。但终究与李相夷不同。
如果说李相夷是滚落红尘的骄阳剑神,那这位便是自天外之来的仙客一般,只回应剑神,只在意一人。
然后,一阵风吹过。
方多病捧着木剑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却发现风落之时,仙客与李相夷都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