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天朗便一病不起。前前后后也不知寻了多少大夫,从云国,到黎国,再到林国,之后是其他……
春秋之上的,不论出名的,不出名的,寻了个遍,病依旧没有好转。
我望着天朗身子一日日的消瘦,心里不是滋味。
我已经失去父皇母妃了,难道……难道就连天朗,也不能留住吗?
那日,我命人贴了告示,谁若能治好天朗的病,赏金万两,封万户侯。
自然,此事就是不贴告示,众人也是知道的。寻医半年,天朗的病整个春秋都传了个遍。
这几日天朗昏昏沉沉,我也昏昏沉沉。他睡着便是睡着,醒着便是与我说话。
他说的最多的话便是让我好好活着,我不愿他担心,仔细答应着,又忍不住落泪,他在将死之时竟念的都是我。
除却让我活着,还有便是治国之法。
云国有三公不必担心,黎国较为棘手,他滔滔不绝讲了许多,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国之矛盾如何处理等等……
她让我培养阿因,日后这黎国的担子只在她身上了。再者便是皇兄,提到皇兄,天朗停住,眼中有些迟疑,随即是忧伤和歉意。
想必在他内心深处黎倾还占着一席之地的,只是,他将她深埋在心底。
最后他还是开了口,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会回来的……有他帮你,我也放心。只是到时劳烦阿烟……劳烦阿烟,待我向他道歉。再者,求他善待阿因,善待林、黎两国百姓!”
我并不明白天朗的意思,他不该道歉,该道歉的是皇兄。
再之后,他说的便是皇舅的好话,从幼时到长大,他道着他对他的严厉,也道着他对他的爱。
我眼中落泪,道:“亏你还惦记着他,可他……阿因日日吵闹要父皇陪她玩,而皇舅,自你病了,嘘寒问暖都不曾有。”
皇舅,他是那铁石心肠的父亲,也是那铁石心肠的儿子。
“他是爱我的,你不知,他比任何人都爱我。”
爱?这当真是件讽刺的事。若是非打即骂也能称作爱的话?
这二十多年来,我见过最多的便是皇舅的无情,尤其是对天朗的无情。他可曾将天朗当过儿子?他用鞭子抽他,用板子打他,命人将他吊起来时,可曾想过他是他的儿子?
他无情,这世上最无情的便是他,他害死父皇、杀了外祖父、还想夺我云国江山!
我懒得听,甚至恶心,每每听到那个名字都万分恶心。天朗口中的爱,实则都是他的自私。
出得门来,见大珠小珠在门口窃窃私语。
“有事?”
两人相视一眼,道:“王后可是忘记太真树了?”
太真树?对啊,太真树。
春秋向来有仙人之说,缥缈峰有太真树,仙人三十年来此一次,采摘太真果。
当年母妃之病便是外祖父上缥缈峰寻仙人求的药。
三十年,细细数来,正好三十年。如今刚立春,想必仙人还在,我可去缥缈峰候着,若真有仙人降临,我当求她赐药。
如此,不可耽搁,赶忙命人备马,只简单吩咐几句,换了衣服,便匆匆往缥缈峰而去。
…………
(三称)
“阿烟,阿烟……”
做了噩梦,醒来时怅然若失,林天朗坐起来,拍了拍脑袋。
“来人!”
有宫人上来参拜。
“王后呢?”
宫人道:“王后去了缥缈峰?”
“缥缈峰?”
“大珠小珠呢?”
“两位姐姐同往。”
“什么时候走的?”
“昨日清早。”
林天朗眉头一皱,如今,恐怕已出黎国了。
“谁出的主意?”
“奴婢不知!”
林天朗即刻意识到不妙:这傻丫头,又要做什么傻事?
“快,叫司晴来。”
“是!”
司晴,掌管洛神宫宫人各处调遣。
肚子翻江倒海的厉害,林天朗强忍着,吩咐一旁的司晴:“最快的速度,命洛神女围住缥缈峰,若见王后,不论用什么法子,将她拦住。若有随意出入者,格杀勿论!”
“是!”
随后又念及阿烟,她生性倔强,未必会听从他人之言,故而又道:“备马,孤要亲自去一趟。”
司晴道:“王上久病未愈,不宜远行。”
“顾不得那么多,备马!”
…………
(三称)
林国也本是一弹丸之地,多少先祖浴血奋战,才有今日霸主之位。
林羽十五岁便出征,三十多年,不知经过多少战役,多少生死存亡。
自半月之战灭莫国,湛国一跃而起,也是在那时他领略到“伐谋”之重要。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自他将洛神宫交与林天朗,很少有战争了。即便危急存亡之际,洛神宫也总能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就拿一年前来说,林天朗迎娶黎国公主。黎处林、庆之间,庆国自是不愿邻厚我薄,故而意欲出兵伐黎。
消息是洛神宫传来的,庆王还未下决定。不过看模样,非打不可。
黎国有难,林国自是不能不管,若是出兵支援,多少是问题。若少,不足以抵挡,若多。恐被黎国百姓诟病,言黎王未死便其邪念。
正与大臣商议,忽有人回禀,庆国朝堂大臣皆言不宜出兵。后来才知,原是洛神女吹的耳边风,使得庆国大臣各为已谋,这才罢兵。
此事,庆国未出兵,甚至还未来得及告知黎倾知道,已被扼杀在摇篮。自然,依着林天朗而言,这并非大事,故而不必告知。
林羽向来对这个儿子严厉,常常非打即骂,甚至否定,但实际心中却对他充满期待。他清楚林国的未来唯有他可交托,一统春秋基业也唯有他才能实现。
今日,林羽穿了一身白,前往祖坛祭奠。
祖坛,修于林都中央,其中放置先祖灵位。他常来这里,缅怀先祖,也好时刻提醒自已,不忘一统春秋之志,不负先祖振兴林国之托。
林甲的灵位也在此处,这是他对这位父亲唯一的祭奠。他虽是厌恶他,仇恨他,却不可否认,林国江山有今日之貌,他贡献颇多。
最后,他独去了其祖父武王灵室。
他常常忆起这位祖父,曾经坐在他腿上荡啊荡的情景。
当年林甲放荡,除却征战便是掳掠美女,对他们兄妹管辖甚少,他闲时缠着祖父,诸多东西,都是向祖父学的。
六岁那年,林夜被其表兄欺负,林羽将他腿打断。表兄之母气极告状,祖父非但不怪,且拉着林羽之手,十分满意的点头,道:“阿羽,答应祖父,不论何时,保护好阿夜。”
他十分坚定的点了头。
此刻,林羽跪在武王墓前,忆起往昔种种,心下不是滋味。
“孙儿知林甲所为,知天朗所行。阿夜之死,孙儿心如刀绞。只是林国未来,数十代基业,不得无人继承。原谅孙儿的自私,一切,孙儿到得地下再与祖父、与阿夜谢罪!”
…………